作者访谈录(8)

作者:杨争光 字数:1993 阅读:38 更新时间:2016/07/02

作者访谈录(8)

钟:从张冲四年级开始,中间的几课,你使用了课文和张冲日记的对照来写,比如“幸福是什么”这篇课文之后写道,对祖祖辈辈生活靠土地谋生的张红旗来说,说“我劳动我幸福”是哄傻子的。“古往今来最可怜的就是农民,最让人瞧不起的也是农民。我爸说幸福不在村上,幸福在外边,在大城市。”张冲的结论是“我没幸福”。五年级开始,你采用了张冲的习作和日记来和课文对照,习作是按照学校要求来写的,日记是真实内心,父母和老师都在教学生,答题要按照规范和要求,而不必按照真实的认识,让学生学会“虚伪”地生存,学会把作文当做一种虚假的陈述。之后在应用文示例中,张冲写的三篇应用文,一是导致了同学们去看电影不上课,一是以迁户口到北京的申请,透视了户籍带来的生活和教育的不平等。还有招聘启事中性别的不平等。最后是张冲的自我总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杨:课文一章和其他各章一样,也几乎是少年张冲年轻生命经历的一次全记录。张冲是和课文一起成长的。现在的小学生从三年级就要求写日记了。按照要求,写日记和写作文都要写出真情实感,但私密的日记和写给老师看的作文,往往是不一样的。我们的孩子在小学时期就已经学会了做多面人。他们凭生存本能和有限的经验就已经知道,真实的自我在现实中每走一步,都有可能吃亏碰钉子,不讨好。带上假面就顺畅多了。课文没有传达这样的信息,课堂上的老师也不会。课文和课堂的力量太有限了。我们孩子的教育和成长实在不仅是学校和课文就能左右的。孩子的嗅觉比大人更灵敏。八面玲珑的我们,也包括课堂外的老师,其真实的生存形象,可以消解所有的课文和课堂上的堂皇的“布道”。
  当逆反逐渐积累成反抗的欲望和冲动,并具有了反抗的能力时,张冲就有了那几篇恶作剧的应用文。其中的那一篇“自我总结”,几乎是他从小学到初中毕业,体验和感悟生命成长的自白,也是他要抛弃学校教育的告别书。写完这一节的时候,我真有些五味杂陈了,借用现在孩子们常说的一个词,就是:“无语”。
  钟:第六章,“他”,是对张冲的正面表达,之前的叙写,有些不清楚的东西,在这里揭示了源头。第一节用了诗体,为什么?
  杨:这不是事先的设计,是即兴的随笔。刚刚出生的孩子,还只是一个自然的生命,纯粹、透明。我把他的成长和看月亮连在一起,我觉得这么写挺好,有点像诗,像就像吧,就这么写了。
  钟:就像张红旗觉得自己在井里一样,张冲觉得自己在圈圈里。好奇怪好奇怪的一个圆圈,看不见摸不着。老师和同学,他们看他的目光连结成一个圆圈圈,让他浑身不舒服。不“佛顶上是光圈,我头上是绳圈。”“我觉得满世界都埋着地雷”。有太多复杂的因素,直接间接导致了张冲的人生,他的叛逆和反抗,是必然的,是盲目的,也是悲哀的。他最终伤害了自己。就像一篇课文里说的,事物的正确答案不止一个。在张冲心目中有一块干净的地方,苗苗。你怎样构想的?为什么他们之间不是萌生了爱情?为什么张冲自己选择了反抗做一个坏孩子,却希望苗苗读大学?
  杨:我要说到“性和爱”了。在我们的文化里,“性”几乎是个贬义词,至今好像还是不干净的人类行为,尽管少有人拒绝。公开提到“性”,我们的大多数立刻就会显出道学家的面孔。私下里呢,那可就说得津津有味了,当然,是说别人。做呢,不说谁都知道的,反正我觉得男盗女娼的很多。爱则是好的。很古的时候,有“兼爱”,有“仁者爱人”;现在则有“爱祖国,爱人民,爱父母”,“爱猫爱狗”,等等等等,听起来是很有爱心的。爱得怎么样呢?什么是“爱”我们可能还没搞清楚呢。我以为我说得并不武断。我们对孩子是怎么爱的,就可以为我作证据。两性的爱呢?也是一本糊涂账。问一问正在爱着的恋人和已经爱成功了的夫妻们,我相信也能证明我说的大致不差。在这样的土壤和空气里,张冲和苗苗能萌生真正称之为“爱情”的爱情吗?有,也是朦朦胧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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