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铐上的蓝花花 (2)

作者:吴克敬 字数:3479 阅读:22 更新时间:2016/07/02

手铐上的蓝花花 (2)

肚腹的右下侧痛着,一直痛。

  大约从夜半时分就一点一点地痛着了,到天明时分,便痛得有点难以忍受。放在平时,堪称警中之花的谷又黄,才不会忍着腹痛去执行任务的。因为对宋冲云很是上心的她,有个与他同去西安城的机会是很难得的。她的目的很单纯,公私兼顾,和宋冲云到省城西安去,把罪犯交出去,俩人好在西安城逛一逛,钟楼是要去的,鼓楼是要去的,还有大、小雁塔,也是要去的,有可能的话,就在大雁塔的佛堂上烧一柱高香,祈求神灵开恩保佑他们……啊!怎么说呢?和他一起押解女犯,到了西安,选个机会,向他表白……因此,她是要忍着的,咬牙忍着也要忍到西安去。

  为了保证去西安,在来监所提解阎小样前,谷又黄绕道去了一趟县医院,在那里看了医生。医生只是临床做了个简单的检查,就说她是阑尾炎,要她在医院住下来,观察治疗。谷又黄哪里听得进去,她笑嘻嘻对医生说,她还没那么稀贵,开了几样药后,就往监所赶来了。

  从监所通往县城外的公路,是必须穿过一段街区路面的。吉普车一会儿鸣声喇叭,一会儿鸣声喇叭,颇为艰难地在人丛里向前爬行。

  这是罪犯阎小样所希望的,她侧着脸,希望吉普车再走慢些,她好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车窗外的县城街道,以及街道上熙来攘往的人群。此外,还有街道两旁的树木和房子。她要把每一个人、每一棵树、每一幢房子,都印记在她的脑子里,尽管这人、这树、这房子,与她并无多大关系,她却比往常的任何时候都留意。

  是啊!谁能知道阎小样此刻的心情呢?判了重刑的女犯,她太热爱生她养她的故土了。

  街的一边,就是县城中学的大门。

  起名保安中学的县城中学,在陕北是大有名气的,谁要考进这所中学读书,那就等于谁的一只脚已经跨进大学的校门了,只要在校用心学习,很少有考不上大学的。县城东南乡阎家沟村的碎女子阎小样,就很豪迈地考进了县城中学,成了这所名校学习最为刻苦,学习成绩也最为优秀的一员。老师和同学都喜欢她,对她抱着极大的期待。

  吉普车依然缓慢地在人丛中蠕动。

  阎小样一眼眼地看着,就又看见了街边的影剧院。

  这座规模不是很大的影剧院,建成时间已是有些年头了。那个时候,阎小样还在县城中学读书,知道县政府出资,填高了县城边上的一片河滩地,号召县城的干部群众,义务劳动,修建了这座县城建设史上从来没有搞过的大工程。

  修建影剧院之前,保安县城多的是窑洞,有青砖的,有麻石的,还有在石岩上、土崖上掏掘的。当地人曾经骄傲地说,保安堪称世界窑洞博物馆。

  要建一座现代风格的影剧院,中学的老师组织在校的学生也到工地上来了。农家女子阎小样在工地上,她是吃得苦的,搬砖头,抬灰浆,干得热火朝天。打心眼里说,阎小样期望她们的保安县城,是该有座像样的影剧院的,她也能到影剧院里来,看电影,看演出,那该是多么享受的事啊!

  在这里参加义务劳动,阎小样看到了许多水泥预制件。

  雄伟壮观的水泥预制件呀!竖起来的两排是柱子,横架起来的是屋梁。水泥的柱子是粗壮的,水泥的屋梁是高耸的。在组装这些大型水泥预制件时,动用了两台移动式大吊车,在施工人员吹响的哨子声里,一根根的柱子竖起来了,一根根的屋梁架起来了。

  多么辉煌的一座建筑呀!阎小样当时昂着头看,把脖子昂疼了,把眼睛看酸了,好像还不过瘾。

  落成之日,全县城的人,自发走上街头,扭秧歌,跑旱船,敲锣打鼓,极尽庆贺与欢乐。

  然而,所有的热闹与红火,随着时间的推移都冷却下来了。如今的影剧院,除了偶然的一二部叫座电影放映外,其他的演出活动基本没有了。一天天,一年年的闲置,曾经那么吸引人的影剧院,显得破败而落寞。不过呢,因为县城的建设规模在扩展,原来靠着城边的影剧院,不断地有人投资,在它的旁边修楼建房,就把影剧院的位置推到县城中心地段了。有商业眼光的人,租了影剧院临街的地方,隔出一间两间的门面,作了生意的场所。

  阎小样看得清楚,那样的生意场所还是很不错的,有人在卖音响设备,有人在卖音像图书,还有人在卖儿童的服装和玩具……总而言之,是还有那么点繁荣景象的。

  很幸运的,阎小样在影剧院看过一场电影。那是影剧院落成后不久,为了报答义务出工人员的专场。县城中学的三好学生阎小样,作为学校的代表,坐在新建成的影剧院里,看着很受陕北人喜爱的《黄土地》。这部电影的画面拍得太美了,就都是陕北的山山水水,沟沟梁梁,可在电影的银幕上展现出来,就是比现实的好看。再就是电影里唱的歌儿了,也都是陕北人喜唱、唱了经年累月的信天游,从剧中人的嘴里唱出来,也是特别的好听,特别的耐听。

  当时的阎小样,完全沉迷到电影里了。

  到电影放映完毕,影剧院的场灯全都亮了起来,碎女子阎小样还沉浸在《黄土地》的音画世界里醒不来。好像就在那一刻起,阎小样下了决心,当个民歌手。

  记得当时,阎小样给自己说:我要唱歌。

  也是上天有意,给了阎小样一个少见的俏模样,给了阎小样一个少见的亮嗓子。

  在她读书的保安中学,不经意地,她就唱出名了。

  那时候,阎小样没敢想得太远,她觉得只要有民歌唱就很高兴了,学习之余,阎小样就去学校的音乐老师王厚草那里,让她教她唱陕北民歌。老师王厚草就怕没有学生学唱歌,特别是像阎小样这么秉赋天成的学生,自觉学唱陕北民歌,她没有不认真教唱的理由。

  老师王厚草,为阎小样感动着,她像发现了一颗歌坛新星一样,把她所有的唱技和唱功都教给了阎小样。

  遗憾随之而来,阎小样的母亲病了,不是一般的病,是个花钱如流水却也无法治癒的恶疾。后来的一天,阎小样被从王厚草老师的练歌现场叫出来,来到母亲的病床前,俯身趴到母亲的身上,想要听到母亲一声最后的嘱咐都没有,就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撒手去了。

  在母亲的灵床前,阎小样哭了。她静静地流着泪,心里头无声地给母亲唱起了一首信天游。

  葫芦黄瓜嫩菠菜,

  青菜白菜小萝卜菜。

  绿豆小米豆钱钱,

  荞麦三棱儿麦子尖。

  苦菜叶叶儿搓拌汤,

  榆钱叶叶儿熬糊汤。

  硬糜子馍馍软糜子糕,

  烧洒盅盅子摆开了。

  阎小样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无声地哼唱信天游?是因为母亲也会唱信天游吧?是的啊,母亲是太会唱,她能唱的信天游很多很多,是她们阎家沟村难不住的唱家子。许多信天游还都是母亲现编现唱的,她的手头,她的眼前,是个什么,她就编唱什么。正如阎小样现时唱的信天游,就都是母亲家常生活里的编唱,她用心唱给母亲,是对母亲的祭祀吗?

  没错,阎小样就是这样祭祀她的母亲了。

  然而,遗传了母亲特长的阎小样,很是不幸。像她的母亲一样,只能圈在她们阎家沟唱信天游了。没有办法,家里剩下一个父亲,还有一个长兄和小弟,三条汉子,没个女人照料还真是不行。

  阎小样辍学回了家,接过母亲的责任,料理起了家里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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