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满风的山谷(1)

作者:衣向东 字数:3189 阅读:68 更新时间:2016/07/03

吹满风的山谷(1)

大西北的风总是这样粗粗拉拉的,没有一点儿温柔,尤其是三月的风,野了巴唧。我不知道大西北的人是怎么一年又一年在这种鬼风里生活过来的。自然,我是南方人,从江苏常州入伍的。南方的风是什么样子,你们看看我的脸就知道了,被柔和的风抚摸得白嫩的脸就是个活广告。其实南方不只是风比大西北乖巧而细软,别的也自有优势。南方的山眉清目秀,植被浓郁苍翠,大西北的山却袒胸露背,或灰暗或紫红。南方的河水叮咚清丽,温文尔雅,细语缠绵,大西北的河水却总那么放荡不羁,激流澎湃。

  但是,我在大西北结束了3个月的新兵连生活后,这张南方脸就没了模样,怎么看都像马路边蹲着的大西北男人,没有办法,我只能骂野蛮的风真他妈不讲道理。没想到骂完了,却又被分配到人称“野风谷”的深山军用物资库1号执勤点。虽然我没去过野风谷,但是在新兵连几次听班长讲那里的故事,讲得我们几个新兵私下里开玩笑的时候都说:“你不老实,把你发配野风谷。”

  我当然没想到自己被分到野风谷,我觉得在新兵连的时候和班长排长的关系还不错。班长抽了我一条烟,排长拿走了我一个喝水杯,他们平时对我都挺和蔼的。但是据说正是班长排长向中队推荐我去野风谷的,说我能吃苦能耐得住寂寞,不知是培养我还是整治我。报到那天下午,执勤点的点长陈玉忠下山接我,一个长没长相站没站相的小个子。中队派出唯一的毛驴车送我,并顺便拉去了一桶水。毛驴车是专供给每个执勤点送水的,别的事情一般不允许劳驾毛驴。

  毛驴车载着我们从半山腰上的小路走,风就在山顶上盘旋,鬼哭狼嚎的。而且越往山的高出走,风声越紧,黄黄的尘土一拨又一拨地在我面前飞扬,而且没有任何章法,一会儿横着走,一会儿竖着走,怎么侧转身子都躲不开它的蹂躏,好像这世界都是它家的。

  赶车的兵是去年入伍的,在我面前算是老兵了, 他很想表现出个老兵的样子给我看,就抡着树条抽打毛驴,嘴里还骂:“驴东西, 不打你就偷懒,想跟我耍心眼,你还嫩了点儿。”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倒不是因为赶车的兵说了些指东道西的话,我是可怜毛驴因为我一个新兵的缘故,莫名其妙地挨了抽打。

  毛驴弓背沉重地走,车上的大水桶发出咣当的水声。我瞟了瞟远处层层叠叠的群山,又看看眼皮底下拉出吃奶架势的毛驴,问点长:“班长,快到了吧?”

  点长没有看我,目光仍在山与山之间腾挪,说:“还远呢。以后不要叫我班长,我不是班长是点长,一点点的点,3个人的执勤点,用个班长太浪费。”

  点长说话的时候,伸出小末指甲比划着,掐出了小末指甲的二份之一形容自己。

  我又看了一眼毛驴,就跳下车,说:“我走一会儿,腿坐麻木了。”

  毛驴车的速度立即快了,我的步子跟得很匆忙,肥大的军裤兜满了风,鼓胀着。山路弯曲,毛驴车的干轴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 在一道又一道山弯上缭绕。

  山谷尽头,出现了3间破败的平房,平房的对面,石头砌成的哨楼像个煤气罐粗矮地矬在山腰上。哨楼的背后,一条窄窄的小路,像一条细细的小溪从山的这边挂到山的那边。哨楼前,一个哨兵持步枪站立,毛驴车还没有走近时,哨兵就举手敬礼。

  点长陈玉忠对我说:“那就是第二年的老同志普顺林,他给你敬礼了。”

  我慌忙向老兵举手还礼,样子很笨拙。这时候,突然的狗叫把我吓了一跳,举起的手哆嗦着落下,视线从哨楼一下子就切换到狗叫的地方。我看到一条黄狗昂首在平房前,居高临下地虎视着我,凶叫。点长呵斥一声,说阿黄别叫,黄狗哼唧两声,摇摇尾巴追过来。

  毛驴车停在了平房前的平地上,平地不大,还搁不下胖人的半拉子屁股,却是山谷唯一平展的地方。我刚站定准备从车上搬下自己的行李,黄狗已经追到我的脚下,很耐心地嗅着我的脚,然后是腿,再之后是臀部。黄狗嗅到我的臀部时,两只前蹄就翘起来,却没有搭在我身上,而是成站立姿势,看样子还要顺着我的脊梁向头部搜索。我吓得身子僵硬着,不敢有一丝的动弹。等到黄狗检查完我的臀部,我才怯怯地说:“点长,狗、狗。”

  点长的作法真让我失望,他温和地看着黄狗笑了笑,说阿黄没见过几个新人,见了你高兴呢,瞧这个亲热劲。点长没有责备阿黄,好像有意给它个机会,让它从我身上高兴一回儿。于是阿黄依旧亲热着,我就又叫:“点长……”

  点长才拉了拉脸,说:“行了阿黄,一边稍息去。”

  这个畜牲,好像真的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生人还脸红似的,一缩脖子,不好意思地走到旁边蹲下。点长从车上拿下一捆青菜和一块猪肉,赶车的兵已经把一根皮管接到水桶上,朝水窖里抽水。水窖的样子像水井,窖内用水泥抹成个圆形,葫芦状,窖口盖着一块铁皮。我趴在窖口,屁股朝天一撅再撅,把整个头伸进窖内,终于看明白了,问点长:“这水是喝的?”

  点长说:“洗脸洗衣服做饭,都用。”

  “几天送一次水?”

  “半个月。”

  “这能吃,还不臭了?”

  “有一点,吃习惯了一样。”

  我立即感到嘴里有酸臭的味道,像过期了的啤酒,张了张嘴没说出话,呆愣着目送毛驴车返回下山的小路,在昏黄的风中颠簸着消失了。山谷一下子坠入寂静,四周只听到风的声音,风把我们包裹起来,与外界隔绝。

  这时候,点长拎起我的背包准备进屋,我忙问厕所在哪里。离开中队部的时候,我听说野风谷的水奇缺,就多喝了两大杯水,这时候觉得沉甸甸地往下坠,急需疏导掉。点长微笑着,说除了屋前的院子,整个山谷都是。面对着这么开放的厕所,我竟不知在哪儿小解合适了,瞅瞅对面的山根,什么地方都在站哨的老兵普顺林的监视范围内,于是就拐了个弯,朝平房后跑去。点长在我背后喊:“别跑远,当心让狼叼了你去。”

  我闪到平房后面,回头看不到山坡上站哨的老兵了,就哆嗦着对准一蓬灰绿的草划出亮亮的抛物线。山上的草稀稀拉拉,像皮肤病患者,绿一块裸一块的,而且面黄肌瘦。我的目光正满山遍野地游荡,有一阵强劲的风迎面吹来,把我划出的亮亮的抛物线吹得七零八落,飘洒到我的裤子和鞋上,我不由地哎哟哟的叫两声,山谷立即有“哎哟哟”的声音回响。我愣了一下,觉得有趣,就又用力咳嗽两声,山谷也便学着我的样子咳嗽着,声音由近而远,一浪一浪地波去。

  我忍不住“咯咯”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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