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满风的山谷(11)

作者:衣向东 字数:4033 阅读:38 更新时间:2016/07/03

吹满风的山谷(11)

点长在“八一”的前一天晚下就开了个点务会,布置了我们各自的工作,讲了落实好工作的重要性,其实归纳起来就一句话,把建军节的气氛搞热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们3个人的哨所和300人的兵营一样,工作程序一点儿不少。

  按照分工,我负责写标语搞卫生,点长负责做饭,老兵负责布置晚会现场。可是我第二天翻箱倒柜,只找到一小条红纸。我拿着去哨上请示点长,说就这么一绺绺纸,能写啥?点长说有这么个意思就行,写“庆祝八一”四个字。我说没有毛笔和墨汁呀?点长说你猪脑子,不能想办法?

  我拎着红纸进了厨房,在火炉下掏了些黑碳盛到盘子里磨碎,加了水,然后把一块布条缠在一根筷子上,制成了毛笔。我刚要泼墨书写,忽然想起了家属房的老兵,怎么也得让老兵在女朋友面前露一次脸呀。我就端着这些物品去了家属房,很谦虚地说:“老同志,点长让写标语,我的字很臭,请你写。”

  赵娜去看老兵,一脸吃惊的样子。本来这时候老兵应该主动表现一下,但是他却谦虚起来,说我的字不行,不写不写。后来他经不住我的热情劝说,就装模作样地写了四个字。

  “哎呀妈呀,这字,绝了!像……伟大领袖毛主席的狂草。”我一惊一咋地说。

  赵娜捂住嘴笑。我还想继续吹捧老兵,但是老兵已经受用不住了,挥手示意我快出去贴标语。

  我们的活动主要安排在晚上,因为我们晚上能够团圆。点长从半下午就和赵娜操勺子弄盆的,折腾着做饭,到晚饭时,桌子上摆了六菜一汤,是我到哨所后看到的最丰盛的晚餐了。赵娜坐在厨房等我们,而我们却在宿舍里化妆,我用黑碳在唇边画了胡子,装扮成父亲,老兵把赵娜的花手帕扎在头上,穿着赵娜的一件上衣,装扮成母亲,点长脖子上系了红领巾,还把他的军用挎包斜背在身上。我们三个人还没有走出宿舍,就已经笑弯了腰。点长为了控制住局面,对我说:“蔡强,从现在开始,今晚我们都听你指挥了,直起腰来别笑了。”

  我就指挥大家出场。我在前,老兵居中,点长走后,都憋住笑,一板正经地进了厨房。赵娜被我们这个阵势弄懵了,愣了半天才发出笑声,说你们没吃饭就要演戏呀。我们并不理睬她,仿佛没有她这么个人存在,仍旧按照已经商定好的程序进行。首先由我讲话,但是我从来连个点务会都没有主持召开过,平时自己还牛乎乎的,现在面对着三个人讲话心里还发慌,嘴里像含了个驴屎球,语句都咕噜不清楚。我说:“今天是建军节,让我们热烈欢迎到我们家庭作客的赵娜嫂子,不,点长,应该叫同志吧?”

  点长小声提醒我不要叫他点长,说着就和老兵鼓掌。于是我正了正身子,指挥点长给赵娜倒酒,说:“你、点长,给客人敬酒。”

  点长忍不住批评我了,说:“怎么又叫点长,叫儿子呀!连个父亲都不会当。”

  起初赵娜直喊“笑破了肚子”,后来弄明白怎么回事后,忽然叹了一口气,说:“你们真的像一个家庭。”

  之后她的情绪就不太好,弄得我们的晚会都很沉闷,匆匆结束了。然后我们就在家属房看电视,老兵要爬上房顶扶住电视天线,我拽住他,说你去陪嫂子,我上去。但是点长却抢在前面爬上房顶,笑着说:“我这个当儿子的应该表现一下了。”

  我们就在屋子里看电视,风很大,电视屏幕上模糊着,我不停地喊“向左向右再向左”。但是赵娜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经常朝门外瞅。后来她像征求我们的意见似的,说:“看不清,不看了吧?让点长快下来。”

  其实我们早就不想看了,都是在陪她,希望她看高兴。她这么一问,老兵忙站起来说:“不看了,累眼。”

  赵娜迫不及待地走出去,对房顶喊:“点长——下来吧,风太大,别受了凉,我们不看了。”

  点长却来了积极性,怎么叫都不下来,说:“你们继续看,我没事,上面——凉快。”

  赵娜连着叫了几声,声音就变了,带了些哭腔,我仔细去打量,发现她的眼睛湿润了。我就急了,冲着房顶吼道:“儿子哎——你给我滚下来!”

  点长在上面愣了愣,慌忙说:“哎——我这就下去。”

  “八一”后,赵娜对我们的哨所就有了感情,说我不来你们这儿,还真不知道部队有这么苦的哨所。其实比我们部队艰苦的地方多着哩,在大西北粗野的风里,还有清静的地方?我没事的时候,就把从点长那里听来的故事,讲给赵娜听,并且根据自己的想象力,又添油加醋发挥一下,经常把她感动得眼窝潮湿。

  后来,我们在院子训练的时候,赵娜总是站在一边看,弄得我们挺紧张。当然,我们的训练更认真更卖力。有时我站岗的时候,她也站到哨楼旁,问我是否寂寞,我很平淡地说习惯了,还说寂寞了好,可以磨练人的耐性,你看哪一个成就事业的人没有经过一番寂寞?赵娜连连点头,说对对,宝剑锋从磨练出。

  一天,我在哨上站岗,赵娜正在院子里看点长和老兵训练,忽然间,她看到大鸟从狗窝里飞出,就想起去看看鸟蛋了。她走进洞子,站在鸟窝前专注地看了很久,竟产生了摸一摸鸟蛋的欲望,于是就小心地捡起两个鸟蛋放在手心里,很得意地笑了。这时候,大鸟飞进洞子,她担心被大鸟发现,慌忙把鸟蛋放回鸟窝。然而,仓促中,一枚鸟蛋滑落到鸟窝外面摔碎了,在她的惊叫声中,大鸟扑棱棱飞出洞口。

  赵娜知道自己闯祸了,愣愣地看着地上摔碎的鸟蛋不知所措。老兵和点长听到叫声冲进洞内时,她仍旧傻乎乎站着。老兵一看眼前的景象就明白了,气愤地说:“你、谁让你动的?出去!”

  赵娜羞愧地跑出去。点长很快镇定下来,捅了老兵一拳,说你嚷什么嚷?不就一个鸟蛋嘛,碎了就碎了。老兵收拾了碎鸟蛋,说大鸟还会回来?点长也不敢肯定,两个人就在洞口外观察,看到大鸟飞了进去,又很快飞出来。老兵就说:“你看你看,它走了吧?”

  点长虽然也有些疑惑,但是仍然批评老兵,说现在说不准呢,晚上才能知道它走没走,你咋呼啥?点长批评着老兵,他的心里也是直敲小鼓,担心大鸟真的不回来了,更担心由此给赵娜带来的自责。

  天刚黑下来,我们3个兵和赵娜打着手电筒,蹑手蹑脚地走进洞子,每个人心里都满怀了希望又忐忑不安。光线照到鸟窝里,不见大鸟的影子,只有四个鸟蛋静静地卧着。老兵狠狠地叹息一声。

  回到家属房,赵娜就抽泣起来。我生气地骂大鸟,说嫂子,没事,它不回来算了,我们把鸟蛋放在被窝里也能孵化出来,你信不信?点长也安慰她,说鸟蛋就放鸟窝里,还会有别的鸟来安家。

  老兵始终低头不语,像欠了别人二百吊钱似的,哭丧着脸。我还要劝嫂子,点长暗地里踢我一脚,示意我退出家属房。点长的脚没轻没重的,把我的脚脖子踢了块青紫。

  我退出家属房并没有走开,趴在门外朝里瞅,估计老兵要批评女朋友。但是,老兵一直不抬头,赵娜先说话了:“过两天,送水的车该来了,我想跟着车走。”

  老兵像被灼伤了似的突然站起来,看了赵娜半天,似乎在观察她的表情,然后才说:“我这个人的脾气不好,可你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走。”

  赵娜不说话,老兵又说:“我们以后就是分手,你也再住几天,你现在走,他俩心里都不踏实,委屈你几天,在这儿装装样子。”

  赵娜走到老兵身边,看着老兵的脸说:“我现在最好是离开这儿,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回去等你,一直等下去。”

  老兵一下子就哭了,抓过赵娜的手。我急忙走开了,因为我发现自己也哭了。回到宿舍,我立即告诉了点长,希望点长明天去劝劝赵娜。他却摇头,说怕是留不住她了。

  赵娜真的走了。在她和老兵坐上驴车的时候,点长从狗窝里跑出来,把鸟窝双手递给赵娜。阳光下,四个鸟蛋光滑闪亮。点长说:“喜欢,带上留作纪念,别忘了我们哨所,常来信。”

  泪水在赵娜的脸上流着,老兵沉默地看了她一眼,急忙把头转到一边,凝望前面的群山。驴车开始朝山下移动,我站在哨上举手敬礼,并大声喊道:“嫂子——多保重!”

  赵娜把鸟窝举起来,对着我晃了晃,她已经哽咽的说不出话。然而,她举起的鸟窝就是一种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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