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武当”》藏克家

作者:佚名 字数:3702 阅读:212 更新时间:2009/04/17

《朝“武当”》藏克家

朝“武当”
  藏克家
  
  坐在大木船上,冲过了三峡,仰头瞻望过巫山十二峰,四年的时光,尝饱了蜀地的风光,今天,用回忆去提“武当”旧游的印象,山光胜迹已像雾一般的朦胧了。
  二十九年的深秋,决心要离开“第五战区”了,下了决心去朝一下“武当”,免得留下一个遗憾,像过去一样,在青岛住了五年,竟没有登过一次“东海崂”!
  从“老河口”到“均县”是很方便的,几个钟头的汽车就可以到达“均县”,这座小城是荒寒的,于我却十分热切,因为,有两次叫敌人把我们赶到这里来,人把城都塞饮了。春天,常有饿死的人倒在路旁里,附近山里的老百姓,终年吃不到一颗盐粒子。这座城,叫“净东宫”占去一大半,垣墙虽然残破了,但是里边大龟身上驮着的一丈多的石碑,仍然巍峨的屹立在那儿说着当年皇帝的威风。
  在“均县”,一抬头就可以望到“武当”山。五里路一座庙宇,从脚下一直排到八十里以上的“金顶”。据说,当年造这些宫殿用了江南七年的钱粮,为了永名皇帝要实现他的一个梦境——他自己来玩过一次,至今留下了许多传说在老年人的口头上。
  出城向西南,走一段公路,就该岔入山道步步高升了。走不多远,回头缶下秆,有一片废墟里坦着一个故事:当年建筑工人,成千累万,终年不停的工作,怕他们挥到了钱动了归思,便在这儿设了一个“翠花巷”,里边全是些粉红黛绿的卖笑人,工人们在这儿享乐一时,把腰包倒完,不得不再回去受那长年的辛苦。她们,这些可怜的女子,像花儿一样,吸引着那些劳苦的工峰。
  再往上走,却只有一个“磨针井”了。“武当真人”出家学道,道没学成,倒遇上了难苦千辛!他的心冷了。就在这地方,他碰到了一个老太婆的在石头上磨着一根大铁棒子,他就好奇的问了:“老婆婆你在做什么?”“我在磨一条针呀。”他在正想着这句话的意义,一转眼,那个老太婆不见了。“武当真人”终于成了功,至今留着一口井,一根铁棒子在鼓励着人。
  当天停在“紫霄宫”,这是一个中心点,虽然天色还早,也不能再向前奔了。崇高宽宏,一片琉璃瓦,仿佛走进了北平的故宫。山门口贴着欢迎“司令长官”的标语,“势力”达到深山的古庙里来了,和着古松红叶,山光霞影对照起来,这是多么刺眼呵。走进“西宫”,有“执事”敬茶,少坐片刻,被让进“东宫”安歇。大院子,方砖铺地,屋子里桌椅齐整,颇为洁净。晚上,开素菜白饭,味道好极。一个十三几岁的小道士聪明伶俐,伺候很周到。
  “你们的米很好呀。”
  “很好,可是我们吃不到。”他黯然回答我。从他的话里我才知道,出家人也把身份,阶级带到宫殿里来了。
  第二天一早我到后山上去拜访那个“仙人”,(近见某报载有“武当异人传”,大约就是记述这个可怜的“仙人”的吧?)这是那个小道士告诉我的。他说,没有人能说出他的岁数,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平日一天下来吃一顿饭,有时一两天不见他的影子。
  沿着一条小径向上走,树林子阴森森的,有一只松鼠站在小径一旁向着我瞪眼。路忽有忽无,松涛唰唰作响,我真是在云里雾里寻神仙了。也许是受了我真诚的感应,他终于被我找到了。
  就着一道石壁凿成了半间屋子,我穿一身军装突然出现在他跟前,显然给了他一点惊奇。一个枯瘦的老头,看上年纪在九十岁以上,神智有点不清了,口里念念着,像在说梦话。一会用老糊涂了的腔调念着什么:“我徒北不诚心,想逃走,一下子跌倒了,差一点跌死了。”一回儿,又说“有一回,我动了一个走出来的念头,一下子把头碰破了,祖师老爷罚我!”说着他摸了摸头。
  起先他对我相当淡漠,我忽然想起了在路上每一个庙里歇脚,受招待,(吃一杯茶,一小碟本山土产——小胡桃)最后被暗示,把碟子里放上比胡桃身价两倍以上的钱,“淡漠”不会是一个暗示吗?我试试。“这是一点香钱”,我把几张票子送过去。他抖战着手接了钱,他的淡漠没有了。赶忙走出石室,向右手一个梯子上爬,口里念着:“我给你去取仙果,吃了长生不老。”我紧跟在后边,上面是用木头搭的一间小屋,像是储藏室。他从一个什么地方诡崇的取出了一个椭圆形的小草果来,送给了我,又说一句:“吃了长生不老。”走下来以后,他对我很亲热的样子,临走时,他紧紧的拿住我的手,说“问候你的行伍兄弟。”我走下了山径,回头望望,他还站在石门口,一种寂寞凄凉的感觉,使我几乎替这个可怜的老人流泪了。
  早饭后开了房间钱,饭钱,那个小道士跑过来讨“喜钱”,这和旅馆有什么不同?不过他们是不正式开账单子,把小费改成“喜钱”罢了。
  大殿里有一块大沙木,架在架子上,从这面用指头轻轻一敲,从那面就可以听到声音。如果忘了记上这一笔,就凑不足“武当八景”了。
  游过“武当”的人,过“乌鸦岭”不会忘记了买两个馒头。站在岭头上,叫几声:“老鸦,老鸦,”老鸦便哑哑的不知从什么地方来到半空里,把弄碎了的馒头用力向上一摔,它便不会再落到地上来了。看乌鸦箭头一样的追着它,有的在半空里捉住,有的就随着它坠到山谷里去。
  哑哑的,像山间的居民一样,这可怜的一群呀。
  老远望去,一个挨一个的山峰像弟兄一相差不多高低,及至登在金顶子上,才觉得一切才惟我独尊了。
  金顶子上有一间金屋,墙壁就像全是金的(其实是铜的),可是非得金钱却敲不开门。“执事”下手拿着钥匙,一手拿着化募本子。山顶上有庙,庙里有茶馆,回头带几粒茶叶送人,这种茶虽然不大有名,也大可口,可是它是产在“武当”山上的。
  谈论到说一说烧“龙头香”了。一座大庙的背后,万丈无底的深沟,一条桶粗的石龙把一丈多长的身子探了出去。龙身子上一步一团雕花,龙头上顶着一个大香炉。每逢香火盛会,成千成万的善男信女,成群结队,旗锣香纸,不远千里而来。为了在“祖师”脸前点一炷香,叩一个头。有的为了父亲或是为了自己许下大愿,便踏着龙身上的雕花一步一步走到龙头上去,在香炉里插一条香再转身走回来。多少孝子,多少信徒,把身子跌到叫人一望就头晕的深沟里去,叫来年六月天的大水把栅着冲出几十里路去。结果还赚一个“心不诚”。
  现在,是有一个日门把龙头锁住了,上面贴着禁止烧“龙头香”的谕令,“司令长官”和皇清大臣的名字一起压在上面。许多人感到煞风景,因为再没有热闹可看了。
  下山来,一块钱买了一根手杖,这手杖是产生在“武当”的一个峰头上的,不信吗?有歌谣为证:
  “七十二峰,峰峰朝武当,一峰不朝,一年拔你千根手。”
  三五年十二月追记于沪。
  作者简介:藏克家,现代著名诗人。一九○五年出生于山东省诸城县。自幼喜爱古典诗词和民歌。一九三○年到山东大学读书,后开始发表诗作。一九三三年第一本诗集《烙印》出版。以后又陆续出版了《罪恶凶手》、《自己的写照》等诗集。抗战期间,写出许多抗敌救国的诗篇,出版有《从军行》、《生命的零度》等。一九四九年到北京,历任华北大学研究员、中国作协书记处书记、《诗刊》顾问兼编委。解放后出版有《一颗新星》、《春风》等诗集及长诗《李大钊》。《藏克家诗选》辑录了他各个时期的代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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