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学士

作者:佚名 字数:22538 阅读:126 更新时间:2009/04/24

解学士

解学士

刘宝瑞整理

  这是在明朝时候发生的事。

  在南京水西门大街,有一座豆腐坊。掌柜的姓解,叫沛然,山东人,五十多岁。只有一个老伴儿,没儿没女。

  有一天,这老两口子全病了。也没人推磨了,也不能做买卖了。老解就跟老婆说:

  “你看看,有个闺女就有半子之劳,我都五十多了,还没儿没女,以后可怎么办呢?你不会赌气养一个吗!”

  这事儿哪有赌气的。

  赶到老解五十五岁,竟然得了个又白又胖的儿子。老两口子这份儿高兴就不用说了。对这孩子爱如掌上明珠。时间过得快,一晃儿就到了六岁。孩子倒是透着机灵,看见人家念书他就看,看见人家写信他也瞧。可有一桩,这孩子不会说话。老解可烦了,心想:命中没儿别强求,有了儿子是哑巴。

  这天,老解请人帮着算豆腐帐,这孩子照例过来看个没完,老解急了,给这孩子一个嘴巴,啪!

  “瞧什么呀?”

  孩子一着急,张了嘴了:

  “我瞧人家写字儿。”

  老解一听;怪哉,怪哉,孩子说话了。

  “嗯,好!你喜欢念书,我给你买书,送你上学去!”

  一高兴,帐也不算了,挑起两个豆腐桶就走。怎么?送这孩子上学带卖豆腐。路上买了三本书,是《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直奔书房去了。书房的老师姓罗。到罗老师的门口,老解就叫门,可又怕耽误做买卖,他一边吆喝,一边叫门:

  “豆腐老师,豆腐老师……”

  老师一听:怎么,我成了豆腐老师了。开开门一看,是老解。

  “老解,我短你的豆腐钱哪?”

  “不短,我送孩子上学来了。”

  老师一看这小孩五官清秀,看样子还挺聪明,就很爱惜。

  “好吧,进来吧!”

  老解把豆腐桶挑到院里头放下,跟着也进了书房。老师说:

  “这孩子叫什么名字?”

  “叫哑巴。”

  “人有叫哑巴的?”

  “他不会说话可不就叫哑巴。”

  “这不是起哄吗!哑巴能念书吗?你快领走。”本来嘛,那时候又没有聋哑学校。

  “他现在会说话了。”“好!我问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爸爸没念过书,没给起名字。”

  老师一听,这孩子不但不哑,说话还挺合情合理,就高兴了:“我给你起个名字,叫解缙,大号叫鸿魁。”

  老解在旁边急了:“先生,别让这孩子泄了劲哪!”

  “什么呀,你走你的吧!到月头儿,你给送两吊束脩钱来。”“先生,咱是个穷人,交不起那么多的学钱。”“那么,我就白教吧。”老师还是真喜欢这孩子,愿意白教。“那也不能叫您白教,这孩子在您这儿念一天书,我给您送两块豆腐来。”

  老师一听,我这教学都换豆腐吃了:“你呀,别在这儿捣乱了,我什么也不要,三节两寿,你来看看我,就全有了。”老解高高兴兴地走了。

  老师叫小孩:“解缙,你过来,我给你上书。”

  头一本念《百家姓》。老师说;“上三趟,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褚魏,蒋沈韩杨,朱秦尤许,何吕施张。念去吧!”

  解缙说:“您给上三趟,我不念。”“那上两趟吧!”“两趟我也不念。”“上一趟啊?!””“一趟我也不念。”“那你甭上学了,回家去吧!”“老师,让我在您这儿上学,为什么又让我走哇?”“是呀!一趟才八个字,你都不肯学,难道说你还上半趟?”“不!老师,您给上得太少了,多了我才念呢。”

  老师一听;我教了这些年的书,还没遇到这样儿一开头就嫌少的呢。“少,好办。我给你上四趟。”“四趟我也不念。”“那就上半篇,八趟了!”“半篇我也不念。”“依你呢?”老师有点纳闷儿。“您给我上一本,我才念。”“一本儿?回头你还得背哪?” 那时候念书就是念,背,打,念完了背,也不讲,背不上来就打。

  老师怕小孩儿不知道,还直给提醒。小孩儿说:“背不上来,老师打我,我不埋怨。”“好,给你上一本儿!过来: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司徒司空,百家姓终。念去吧。”

  那位说,怎么这么快呀?不快、我在这背一本儿《百家姓》,大家全睡着了。

  这孩子拿着书本儿,回到自己书桌那儿,把书本儿往桌上一放,他不念——那时候小孩念书,上身得晃,这叫“忙其身,忘其累”。怎么呢?那时候念书不知道怎么讲,一个劲死背。念的时候。上身儿要不动,俩眼睛死盯着书,念着念着就听不见了。怎么?睡着了。——这孩子,拿个手指头,蘸点水在桌子上写。先写赵、后写钱,就这么一个字一个字往下写。

  旁边的小学生一看,嗯?这家伙怎么不念呢?就偷偷叫他:“解缙,快念,背不下来,一会儿老师可打你。”

  解缙也不理他。这个小学生就叫那个小学生,“哎!师哥,你瞧,他也不念。”“哎!师弟,你瞧,他不念。”

   这个叫那个瞧,那个叫这个看。不一会儿,书房里六十多学生,全不念了,都瞧他一个人儿了。老师正在那儿看《诗经》,看着看着,一听书房里鸦雀无声,抬头一看:怎么?全不念了!好,不管你们念不念,到时候背书,背不下来,就打。过了一会儿,小学生们还在瞧解缙,老师把戒尺往桌上一拍:“背书!”

  小孩儿吓了一跳,背什么,一句还没念会哪。老师不管,这儿叫:“王文元,过来背书。”

  这孩子已经念《三字经》了。就上了三行。是:“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他呀,净顾了看解缙了,就记住头两句,往下全忘了。他想了个主意:书不合上,就放在老师面前,露着他念的那个地方,背不下来,好偷着回头看。哪知道,他一转身,老师就把书给合上了。他还不知道哪,就背:“人之初,性本善,翻过去,看不见。”“往下背。”“翻过去,看不见,不能背,没有念。”

  他这儿找辙来了。

  老师这个气呀:“去!跪那儿念去!”“苟不教,性乃迁……”早干吗来着?

  简断捷说,六十来个小孩子,全都没背下来。老师想:今天解缙一来,大伙儿都没背下书来,他要再背不下来,罪魁祸首,我就重重打他:“解缙,快来背书!”

  小孩拿着书本,冲圣人牌儿作了个揖,冲老师一作揖,把书本往桌上一放,转过身去:“赵钱孙李……百家姓终。”他背下来了。

  老师说:“你这孩子要是不说实话,我打你,你在别处念过书吧?”“老师,我刚会说话,实在没念过。”

  天下爹娘爱好的,老师一看这孩子那么聪明,特别高兴:“你们大伙儿净看他了,全没背下来,他可背下来了。都回家吃饭去吧,下午好好念,背不上来,我可要挨个儿打。”

  到下午上学以后,解缙把《千字文》拿过来了,到老师跟前:“老师,您给我上这本地。”“啊,一天念两本呀!我没法教,念得多忘得快,贪多嚼不烂。你还背你上午学的吧。”

  打这儿起,老师教这孩子念书,总比别的孩子细致,上的书比别人多。这孩子不知道怎么讲就来问。念到一年,这孩子就念《诗经》了。到第二年,这孩子就开笔做文章,能做诗,对对子了。

  他这做诗净惹祸。有一天下雨,他下学回家,正走到曹丞相的府门口,他想上门洞去避避雨,一上台阶,滑了个大跟头。府门洞里两边懒凳上坐着曹丞相府的家丁、用人,一看,大伙儿全笑了。小孩儿一想:我摔倒了,你们怎么还笑?上台阶冲大伙儿一作揖:“众位叔叔大爷,你们都在这儿凉快哪。”“可不是嘛。”“那你们笑什么呢?”

  大伙儿一听,这话没法儿回答,怎么说呢?你摔倒了,我们笑了,不像话。就说:“你摔倒了,没哭,我们笑了。”其实这也不像话。“各位叔叔大爷,你们闷得慌吗?”“闷得慌怎么样呢?”“我给你们做一首诗,好不好?”“这么大孩子能做诗,好,你说说!”

  小孩儿张嘴就来:

  “春雨贵如油,

  下得满街流,

  跌倒解学士,

  笑煞一群牛。”

  “这孩子骂咱们大伙儿哪!”“这是谁家的孩子?”“咱们后花园对过豆腐坊老解家的。”“走,找他们家大人去!”

  揪着这孩子到了豆腐坊。“老解,你们这孩子骂人。”

  老解出来一瞧,丞相府的,不敢惹——宰相门前七品官。就问这孩子:“你为什么骂人呢?”

  “爹,我没骂。”“你没骂?把你刚才做的那首诗,念出来让你爸爸听听!”

  “刚才我做的是:

  春雨贵如油,

  下得满街流,

  跌倒解学士,

  笑坏众朋友。”

  “嘿!你这孩子,真能编瞎话,你不是说笑煞一群牛吗?”“爹,我说‘笑坏众朋友’,我是拿他们当朋友。他们自己愿意当牛,咱们管不着。”“我们怎么那么倒霉呀!老解,这孩子你要是不管,明儿可要惹大祸。’”

  又有一天,老解卖完豆腐回家,半道上正碰见解缙,爷俩一块儿走。走过一家粮食店门口的时候,看见有两个和尚,都被枷带锁,有俩公差押着,找粮食店买茶喝。解结一瞧:这俩和尚怎么会犯罪的呢?出家人应当“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啊!嗯,不是好人!小孩儿一生气就过来了,向和尚一抱拳:“二位大师父,你们脖子上带的这个叫什么呀?”

  和尚说:“不知道。”“我知道,这叫你。”“知道你还问!”“我给你们做首诗好吗?”“这么点小孩儿会做诗,好,你说吧。”

  小孩用手一指,说:

  “出家又带枷,

  落发还犯法,

  两块无情木,

  夹着大西瓜。”

  “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这么讨厌!”

  老解赶紧过来:“大师父别生气,这孩子不会说话,脑袋怎么会像西瓜呢。西瓜什么颜色,脑袋又是什么颜色?”

  俩公差怕他们吵:“行了,行了,你也走吧。”

  老解到家,就说这孩子:“我再听你做诗,我可打你呀。”

  可是这孩子习惯了,张嘴就来。老解让这孩子扫地:“你把这地扫扫。”小孩说:“慢扫庭前地。”“你把鸡罩上,鸡都跑了。”小孩说:“轻罩笼内鸡。”“怎么回事,你又来劲儿,又做上了!”“分明是说话,又道我吟诗。”好!一句诗也没少说呀。

  这孩子念书念到了九岁,到了腊月二十六这一天。老师说:“放学了,明年初六开学。”

  解缙说:“老师,我明年初二来吧。”老师说:“都来,你别来了。”“老师,您怎么不让我来了?”“废话,明年来了,是我教给你呀,是你教我呀!”“您教我。”“我教你什么呀!凡是我念的书,你都念了。我就问你这么一句吧,你如有发达之日,把为师我放在什么地方?”

  这孩子多会说话:“老师,弟子倘然发迹,绝不忘我师教养之恩。”“好!明年你愿意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没事咱们爷俩化吟个诗答个对儿的。给你两吊钱,回家过年去吧。”白念三年书,还拿两吊钱。

  这孩子夹着书包儿、拿着书桌儿就回家去了(这书桌子就是三块板儿,用合页一钉,比小板凳大不了多少。那时候上学,自己就带这么个小桌儿)。到家一瞧,正在炸豆腐呢。因为到年下了,做素菜的多,就添上炸豆腐卖。小孩进门叫了一声:“爹,我帮您烧火吧。”

  老解一瞧:“你怎么把书桌子拿回来啦?”“放年假了。”“明年还得去,拿书桌子干吗?”“明年老师不让我去了。”“为什么?”“老师说:明年去了,是他教给我呀,还是我教他呀。”“别胡扯了,只要你能写两块豆腐帐就得了。等着,咱把豆腐炸得了,我领你上街,给你妈买两朵花,给你买点炮放,再买点儿鱼,买点儿肉,好好的过个年。再买两副对子贴上,像个过年的样儿。”“贴对子,不用买了。”“不买怎么着?”“您买纸来,孩儿我写得了。”“怎么着?你都会写对子了!哎呀!咱们家里头,连我这辈子已经是八辈子没有认识字的了。轮到小子你这儿,会写对子了,小儿呀,小儿呀!你简直是开水浇坟——你欺(沏)了祖了。”

  他还净是俏皮话儿。“好!我买纸去。你写得好好的,贴到大门上让人看看,是老子我的光荣,也是小子你的脸面。”

  不一会儿就买回来了。“小儿,你写吧,我去买菜去。”

  这孩子一想:我要写,得写一副像样儿的对子。不能又写什么“汉瓦当文延年益寿,周铜盘铭富贵吉祥”,什么“洪范九畴先言富,大学十章半理财”的,这多俗气。对,出去找个题去。

  出了大门一看,对过儿是曹丞相府的后花园,丞相好养竹子,一片青竹茂盛,长得挺高,由墙外往里看,真好看。小孩儿一瞧这个题挺好哇,回到屋里提笔就写:上联是“门对千棵竹”,下联是“家藏万卷书”,横批是“大块文章”。字写得苍老有劲。写完了就打糨子,到外边就贴上了。回到屋里,坐那儿又写屋门对儿、财神对儿、灶王对儿、福字儿、横批、斗方、出门见喜、抬头见喜、春条儿……这孩子可就折腾上了。

  他哪知道,贴上大门对子,惹了祸了。

  他刚贴上对子,正赶上曹丞相下朝回家。坐着个八抬轿,他的管家曹安在前边当引马,轰散闲人。丞相让曹安把轿帘儿打开,要看看过年街上的热闹景象,特意绕到后街来看看两边儿的匾额,买卖铺的对子。一看这副对子是“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哦,油盐店,俗气。再看另一副对子,是:“苏季子当金钗六国封相,张公芝还宝带五世其昌”,横批是“裕国便民”。哦,当铺,俗气!再看:“进门来乌衣秀士,出户去白面书生”,这是剃头棚,俗气。再看:“驮山宝换国宝宝归宝地,以乌金卖黄金金满金门”。这是煤铺哇,老套子。

  丞相为什么注意这个呢?因为他是南书房的御老师(南书房就是皇上念书的地方)。这朝的皇上就是跟他念的书,很有学问,所以,他要瞧匾看对子,瞧人家写得好坏。

  瞧着瞧着,就到豆腐坊这儿了。因为豆腐坊这副对子是五言的门心对儿,字儿大,所以丞相老远就看见豆腐坊贴了对子了。他可还没瞧见什么词儿就乐了,心里说:怎么豆腐坊又贴上对子了,听说豆腐坊八辈子没有一个认识字的,还年年要贴对子。那年贴那副对子多叫人乐呀!上联是“生意兴隆通四海”,人家写对子的知道他不认识字,下联就给他写了个“财源茂盛打三枪”,他呢,也不知道,就给贴上了,而且是上联贴到下边儿了,下联贴到上边儿了,横批倒着就贴上了。今年又这么早就贴上了,不知又成什么笑话了。

  轿子到豆腐坊门口不远,丞相捋着胡须就预备乐,可是字也看明白了。上联是“门对千棵竹”,哟!改词儿了。捋着胡须一看下联“家藏万卷书”,“啊!”一着急,胡子揪下四根儿来,豆腐坊出了能人了!“门对千棵竹”是拿我竹子为题,这下联儿可不像话,“家藏万卷书”。小小的豆腐坊敢说家藏万卷书!我是市书房御老师,当今万岁跟我念书,这么大的丞相府也没敢写家藏万卷书哇!岂有此理!再一看横批,更火儿了,“大块文章”?胡说!豆腐坊应当写“大块豆腐”。

  丞相越想越生气,就叫管家:

  “曹安,去问问豆腐坊,这副对子是何人所写,把他抓来见我!”

  “是!”

  曹安刚一转身儿要走。丞相心里一想:不对,我要是把人抓来,把他对子给撕下来,人家说我以大压小,以官欺民。也罢,回家再说。他就改了话了:“曹安,回家再说。”

  丞相回家,坐在自己书房一想:有了,这对子他怎么写的,怎么贴的,我让他自己怎么撕下来。上联不是“门对千棵竹”吗,我让你“门对墙头儿”。“曹安,来呀!到花园子,找着花把式王三,挑水的赵四,门房的老刘,加上你,你们四个人,把后花园的竹子削下半截去,光留下半截,竹子帽儿给我隔墙头扔出去,要让外边一棵竹子都看不见,快去!”“是!”

  曹安到后花园找到了王三、赵四、老刘,四个人就削竹子。曹安这个不愿意呀,大年下的歇会儿多好,没事儿给竹子剃头玩儿。都削完了,唏哩哗啦就往墙外扔,都扔完了,就去回复丞相:“跟爷回,竹子帽儿都扔出去了。”“外边一点儿都看不见啦?”“看不见了。”“去,到豆腐坊看看去,看门上那副对子撕了没有?”

  丞相是想这个:你“门对千棵竹”才好“家藏万卷书”哇,你这门对墙头儿,还要“家藏万卷书”,就对不上了,他一定会把这副对子撕了。

  曹安出了相府,直奔豆腐坊。快到豆腐坊,老远一看,对子还在那儿贴着哪。临近一瞧:嗯?相爷说是五言对,怎么这副对子是六言的啦?

  这是怎么回子事情呢?

  小孩子不是还在屋里写着吗,写着写着一想:我那副大门对多好,现在外头一定有很多人看,外头瞧瞧去。到门口一看,一个人儿都没有,再抬头往对面一看:哟!竹子都哪儿去了?正在这儿纳闷儿,就听唏哩哗啦,唏哩哗啦,从墙里头往外扔竹子帽儿哪。这么好的竹子怎么给削下半截来?多可惜!这是怎么回事?小孩一转眼珠儿,明白了,心说:哦!为我这副对子呀。常言道:宰相肚内能撑船,可是这个宰相的肚子呀,甭说撑船,连扎个猛子也不行。一琢磨,一准是为我这下联生气了。本来嘛,我这么个豆腐坊,敢写家藏万卷书,那他那丞相府多难看哪。他把我这对子撕了呢,怕落个仗势欺人,所以把竹子削下半截儿,让我这对子不落实地,要我把对子撕了。好,你度量小,不怨我,气气你。对子呀,不但不撕,再添俩字。丞相,我要不让你这竹子连根刨,那才怪呢。这孩子回到屋里,裁了两块纸,写了个“短”字,写了个“长’”字,刷上糨子,到外边就贴上了。

  贴完一看,地上扔着好些竹子,到里头叫他爸爸:“爹爹,丞相知道咱们年下做的豆腐多,怕咱们柴火不够用的,把竹子帽儿都削下来,给咱们当柴火烧,赶紧往里捡吧。”别胡说了,丞相那么好的竹子,他舍得给人吗?”“不信您跟我看看去。”

  老解到外边一瞧:“真给咱们啦!”爷俩住院儿里就抱,堆了小半堆子。老解说:“丞相对咱们可太好了。”小孩心说;您也不知道我这祸惹得多大哪。捡完了把门关上,曹安可就来了。曹安一瞧:呦,没撕!好嘞。抹头往回就跑,跑回相府书房:“跟爷回,小人奉命到豆腐坊看对子……”“对子没了吧?”“有,不但有,好像又长出一块来。”“胡说,对子有往外长的吗?”“可不是,六言了。”“什么词儿?”“上联是‘门对千棵竹短’,下联是‘家藏万卷书长’。”

  “上联多了个‘短’字,下联多了个‘长’字。好哇!我这竹子短了,他那书倒长了,实在可气!曹安,到后花园,找上王三他们,还是你们四个人,把竹子连根刨了,隔墙给我扔出去。”“是!”

  曹安到花园里,四个人就刨竹子。一边刨一边埋怨。大年下的,刚给竹子剃完头,又给竹子修脚来了。把竹子刨完了,都扔到墙外去了。

  曹安跑到书房:“跟爷回,竹子可连根儿刨了。”“一点儿没剩吗?”“一棵都没剩。”“那好,你到豆腐坊瞧瞧去吧,那副对子许没了。”“是。”

  曹安出了丞相府,来到了豆腐坊门口一瞧:哟,怎么又多出俩字来,丞相,看你这回怎么办?竹子您是连根刨了,对子没撕下去,再要跟他怄气,就该拆房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儿呢?

  小孩子不是跟老解把竹子帽捡进去了吗,就又回屋写福字什么的去了。这孩子正写着,就听街上,唏哩哗啦,唏哩哗啦,小孩子就明白了。就叫老解:“爹爹,丞相怕咱们柴火还不够烧的,竹子连根刨了又扔出来了。”

  “不能吧!”“不信您瞧瞧去。”

  爷儿俩出来一看,可不是嘛。小孩儿连他妈也叫出来,仨人就住院子里抱竹子,小院儿都堆满了。老解说:“相爷心眼真好,从来没这么大方过。”小孩儿心说:这回祸惹大了,现在要把对子撕下去,也就什么事没有了,不撕,就是一场是非。又一想,这么大人跟我斗,偏不撕。小孩斗上气儿了。回到屋里,又裁了两块纸,写了一个“无”字,一个“有”字,写完了就贴到大门对儿底下了。刚贴完,曹安正好来了,一瞧:嘿!有意思。抹过头来往回就跑,来到书房:“跟爷回,豆腐坊那副对子呀……”“撕啦!”“还贴着哪。”“没撕?”“不但没撕,又长出一块来。是‘门对千棵竹短无,家藏万卷书长有’。”

  “好哇!我这竹子短了,没了,他这书还长有,实在可气!这可不能怪我仗势欺人。曹安!赶紧到豆腐坊,先撕对子,然后把写对子的人拿锁链子锁来见我!”“是!”

  宰相门前七品官,主人多大,奴才多大,曹安也火儿了:大年底下的,因为一副对子我跑了八趟豆腐坊。倒要问问这副对子是谁写的,我一定得出出气。到豆腐坊门口,叭叭一叫门,老解出来开门,一瞧:“我当谁呢,原来是相府管家大人,管家到此,一定有事。”

  “当然有事。”“我猜着了,年下了,相爷要做点素菜,打算照顾照顾我。您说吧,来多少块豆腐,多少块豆腐干儿,多少豆腐丝儿,您来多少炸豆腐?”

  “你全卖给我啦!我问你,这门口儿这副对子是谁写的?”“我儿子写的。”“好!”“管家大人太夸奖了。”

  “谁夸了。你知道他写这副对子惹多大的祸吗?我家丞相因为这副对子,连去青竹两次,要他撕对子,他不但不撕,反而三番两次地添字,要笑我家相爷。我家相爷恼了,让我来撕对子,锁写对子的人!明白了吗?叫他去!”

  老解一听吓得直哆嗦:“管家大人,您受点儿累,回去跟相爷说就提他没在家。”“不行,没在家他上哪儿去了?”“在屋里写对子哪。”“废话,别麻烦,赶快叫出来。”“是。”

  老解进了大门,把大门咣当关上了,一插,又把门闩也上上了。跑到屋里一瞧,这孩子还写呢。老解这个急呀,又急又气,过来就给这孩子一嘴巴:“你还写哪!我说的相爷哪能这么好心眼呢!挺好的竹子给咱烧火!闹了半天,是你写对子写的,丞相恼了,让管 家上这儿锁人来了!你赶紧跳墙跑吧!”“爹爹不用害怕,他发来多少人马?”“净人,没马!就来一个管家,咱们也受不了哇!”“您甭管了,我把他打发回去。”“怎么着,你一打发,他就回去!我看你怎么打发!”

  小孩儿往外就走。外头曹安因为老解插上了门,气更大了,一个劲儿砸门:“快开!快开!”小孩儿不慌不忙:“门外何人喧闹?”曹安一听:怎么这么酸哪?“快开门,是我。”

  小孩儿把门开开,见了曹安,深打一躬:“我当何人,原来是相府管家大人驾到,学生未曾远迎,还请恕罪。”

  “我家丞相因为你这副对子,连去青竹两次,你不但不撕,反倒一再添字,要笑我家相爷,我家相爷恼了,派我用锁链子锁你来了。来,上锁!”

  “啊!不得无理!下去!”

  曹安叫小孩这么一喊,给唬住了:“啊——怎么回事?”

  “管家大人,我来问你,我学生可是杀人的凶犯?”“不是呀。”“可是响马强盗?”“也不是。”“还是的!”“别说我学生不是杀人凶犯,即便是杀人凶犯,响马强盗,还有本地父母官,碍不着你家相爷。你家相爷要看我这副对子词句佳,字体妙,想跟我讨教,可以拿拜匣,下请帖,我学生以文会友,可以进府一谈,怎么,锁我?你这大胆的奴才,可恶的东西,在我这豆腐坊门前,大声喧哗,无理取闹,真是可恶之至!你怎么来的?”

  “我走着来的。”“走来的,滚回去,混帐东西!”

  曹安叫他写得晕了,赌气回头就跑。心想:好哇,我让豆腐渣写了我一顿。一进书房:“跟爷回,混帐东西!”“驾谁?”“这是豆腐渣骂我。”“谁是豆腐渣?”“豆腐坊少掌柜的不就是豆腐渣吗?”“该!人家豆腐坊少掌柜的,你愿意叫他少掌柜的就叫一声,不愿叫他少掌柜,叫他声学生,无缘无故叫人家豆腐渣,那还不骂?”“嗨!真倒霉!您听我说。我不是一见面就管他叫豆腐渣。我到豆腐坊一叫门,老解先出来跟我耍一套贫嘴,问我买多少豆腐干儿,豆腐丝儿。我照您的话说了,他回头就关上门了,我又一叫门,就听里面有人问:‘门外何人喧闹?’我说:‘你开门吧,是我。’开门一瞧,出来个孩子,他说:“我当何人,原来是相府管家大人驾到,学生未曾远迎,还请恕罪。’”“这是骂你呀?”“您听着,骂我的话在后头呢!”“别罗嗦,快讲!”

  曹安把小孩的问话和要丞相拿拜匣请的话都照说了一遍。丞相一听:这孩子够厉害!不善,好!“曹安,拿我的拜匣,搁一张请帖,请他去!”

  曹安一听鼻子都气歪了:“跟爷回,您要吃豆腐,咱到油盐店去也赊得出来……”

  “谁赊豆腐?”“不赊,干吗拿请帖请豆腐渣呀?”“你知道什么,他是一个白丁儿,我是当朝一品,拿请帖去请,他要是收下,就叫以儿小犯上,轻者是‘发’罪,重一重就活不了,懂吗?”

  曹安叫小孩这么一喊,给唬住了:“啊——怎么回事?”

  “管家大人,我来问你,我学生可是杀人的凶犯?”“不是呀。”“可是响马强盗?”“也不是。”“还是的!”“别说我学生不是杀人凶犯,即便是杀人凶犯,响马强盗,还有本地父母官,碍不着你家相爷。你家相爷要看我这副对子词句佳,字体妙,想跟我讨教,可以拿拜匣,下请帖,我学生以文会友,可以进府一谈,怎么,锁我?你这大胆的奴才,可恶的东西,在我这豆腐坊门前,大声喧哗,无理取闹,真是可恶之至!你怎么来的?”

  “我走着来的。”“走来的,滚回去,混帐东西!”

  曹安叫他写得晕了,赌气回头就跑。心想:好哇,我让豆腐渣写了我一顿。一进书房:“跟爷回,混帐东西!”“驾谁?”“这是豆腐渣骂我。”“谁是豆腐渣?”“豆腐坊少掌柜的不就是豆腐渣吗?”“该!人家豆腐坊少掌柜的,你愿意叫他少掌柜的就叫一声,不愿叫他少掌柜,叫他声学生,无缘无故叫人家豆腐渣,那还不骂?”“嗨!真倒霉!您听我说。我不是一见面就管他叫豆腐渣。我到豆腐坊一叫门,老解先出来跟我耍一套贫嘴,问我买多少豆腐干儿,豆腐丝儿。我照您的话说了,他回头就关上门了,我又一叫门,就听里面有人问:‘门外何人喧闹?’我说:‘你开门吧,是我。’开门一瞧,出来个孩子,他说:“我当何人,原来是相府管家大人驾到,学生未曾远迎,还请恕罪。’”“这是骂你呀?”“您听着,骂我的话在后头呢!”“别罗嗦,快讲!”

  曹安把小孩的问话和要丞相拿拜匣请的话都照说了一遍。丞相一听:这孩子够厉害!不善,好!“曹安,拿我的拜匣,搁一张请帖,请他去!”

  曹安一听鼻子都气歪了:“跟爷回,您要吃豆腐,咱到油盐店去也赊得出来……”

  “谁赊豆腐?”“不赊,干吗拿请帖请豆腐渣呀?”“你知道什么,他是一个白丁儿,我是当朝一品,拿请帖去请,他要是收下,就叫以儿小犯上,轻者是‘发’罪,重一重就活不了,懂吗?”

  “哦,这么回事!我去。”曹安赶紧拿拜匣,装了一张请帖就奔豆腐坊了,老远看见豆腐坊,心里就直哆嗦。心说:这口我可得留点神了,别再挨顿骂。到门口不敢叫门,俩手捧着拜匣,喊“回事”:“回事!回事!”

  “回事”是官府互拜的礼节。过路人一看,这家伙是疯子吧?官府门外有喊“回事”的,豆腐坊门外你喊什么?老解在屋里一听也急了:“怎么啦!吃饱了撑的!拿我们豆腐坊开什么心哪?”

  小孩儿一听就明白了:“爹爹,这是相府管家下请帖请我,不信您跟我看看去。”

  爷儿俩开开大门一看,果然,曹安托着拜匣在那儿站着哪。小孩过去说:“管家为何去而复返?”“哎呀,学生!不对,豆腐坊少掌柜的。我都吓出毛病来了。跟您回,刚才我去回复相爷,相爷申斥了我一顿,说我不会讲话,把您招惹了,我家相爷要我给您赔礼来了。一来是赔礼,二来是我家相爷爱惜你的文才,命我下拜帖来请您,您可以赏脸过府一谈吗?”“拿来我看。”

  曹安把拜匣递了过去,心里这个乐呀:我说点儿好话,你接了拜匣,不杀也得发。哪知道小孩子打开拜匣看了看又给了曹安,他只怕用空拜匣把他冤了去。一看有,就说:“多谢管家,跟丞相回,就说我学生原帖壁回,现在我衣帽不整,即时更衣过府拜会。”“学生,你把帖子留下吧,不然丞相说我没来。”“管家,你家丞相乃是当朝一品大员,我学生身无寸职,岂敢留他的请帖,以小犯上,那我不就发了吗!”

  曹安一听:白说了半天好话,这回发不了啦,他全懂。只好说:“学生,您可快点来呀。”

  曹安赌气往回就走,到书房把拜匣往桌上一扔:“发不了人家!”“怎么?”

  “回相爷,他全懂呀。他说了,‘原帖璧回,衣帽不整,即时更衣过府拜会’。我再让他留请帖,他说他怕以小犯上。我没主意了,只好回来了。”丞相一听,这孩子可真是什么都懂。“好!你到门口等他去吧,回头来了,就把他领进来。”

  曹安来到大门洞,一屁股坐在懒凳上:我可歇会儿了,半天的工夫,豆腐坊就跑了足够七趟。等着吧!哎!左等也不来,右等还没来,唉!还不如来回跑哪,这么呆着冻脚哇。站起来直溜达。刚下台阶,往东一看,这孩子来了。临近了一瞧,曹安这个乐呀。一看这孩子这个穿着打扮太可笑了。绿裤子、绿袍子、绿靴子、绿帽子。这不成了蛤蟆崽子了吗。不过可不敢笑出来,赶紧上前迎接:“学生,您来了。相爷叫您过去,您跟我去吧!”

  曹安头里就走,到二门口这儿回头一看,嗯?人没了。赶紧又回来,一看这孩子正往回走哪。曹安就嚷:“学生!不对,豆腐坊少掌柜的,您怎么又走啦?”

  小孩一回头:“管家,你家丞相叫我进去吗?”“是啊!”“你家丞相既然拿拜匣下请帖,把我学生请来,就该大敞仪门,吹三通,打三通,出府迎接。就这么一叫就算了,我学生不那么听话,咱们再见吧。”“您先别走,我再给您问一声去行不行?您等会儿。”

  曹安跑到书房:“跟爷回,他来了。”“叫他进来。”“他又要走了。”“为什么?”“挑眼了。他说‘既然用帖请了,就该出府迎接’。要不是我挡他,他就走了,现在他在那儿等着呢,爷,您说怎么办呢?”

  “哦!这孩子多大岁数了?”“也就是八九岁。”

  丞相正在看书,书中夹着一张纸条儿。他抽出来交给曹安,“曹安,你把这张纸条拿出去。这是个对子上联,如果他能对上下联,我就出府迎接,他要是对不上来,叫他自己走进来。”

  丞相这个上联是早上写的,书童扫地弄了一屋子土,信手写了上联,可下联没想出来,等上朝回来就忘了,这会儿想起来,想难难小孩子。

  曹安拿着纸条往外就跑,把丞相的话告诉小孩儿,又把纸条送了过去,小孩儿接过一看,上头写着七个字,是“小孩扬土土飞空”。小孩儿一想,哦,拿我当抓土扬(rang)烟儿的小毛孩子,好,让你知道我是怎么回事儿。“管家,笔墨伺候!”

  “这……忘了拿了。”赶紧往回跑,到书房拿了笔墨,往外就跑:“给您。”“纸哪?”“哟,再来一趟。”曹安又回去把纸拿出来:“您不用别的了吧?”

  小孩儿也不理他,拿笔就写,三笔两笔,写完了交给曹安:“管家,拿进去,让你家相爷咂着滋味看。”

  曹安心想:看对子咂滋味干吗?跑到书房:“爷,对上了,还叫您咂着滋味看。”“这都是新鲜事儿,干吗咂着滋味儿看?拿来!”接过来一瞧,写的是“大人有气气难生”。“嗯,我这气是没法生。曹安,他怎么个穿章打扮?”“哈!您别提了。穿了件绿棉袄,还顶戴绿帽子,您说多可乐。”

  相爷一听,提笔就写,写完了交给曹安:“曹安,拿出去,再对上这个下联,马上出府迎接。可有一节,到他那儿可别多说话,他要问我穿什么衣服,更不许说,如果要说了的话,回头我把你的狗腿砸折了。”

  曹安直嘟嚷:“人嘛,狗腿。”到了外边:“学生,这儿还有个上联,您要是对上来,丞相马上出府迎接。”

  小孩儿接过来一看:“管家,你怎么那么爱多说话呀!”“我哪儿多说话啦。”

  “你家相爷没问我的穿戴吗?”“问了。我说你穿的是绿袄,戴一顶绿帽子。”“你这不是多说话吗!你瞧这上联:‘出水蛤蟆穿绿袄’。”“那我不知道。”“你家丞相穿什么衣服?”“我家丞相穿……嗯,不知道。”“你说吧,不要紧。”“你不要紧,我狗腿要紧。告诉了你,丞相把我的狗腿砸折!”

  “管家大人……”“甭‘大人’了。告诉你,我不知道。”

  小孩一笑:“其实呀,你不说,我学生早已知道。”“知道?你说,我家丞相穿什么?”“他是当朝宰相,不就是一品官儿吗,还不就是穿个金镶边儿呀、花裤腿呀……”“别胡说了,那是女的穿的。”“要不就是凤冠霞帔、石榴裙……”“那也是女人穿的!你不懂,是乌纱帽、大红袍!”

  “是喽,下联有了。”马上就写,写完了交给曹安:“管家,让你家相爷出府迎接,我这下联儿可对上了。”曹安心想:这回我可没多说话。

  他还没多说话哪!

  一进书房:“给您下联。”

  丞相接过来一瞧:“大胆的奴才,你这么爱多说话!”“我没多说话呀?”

  “没多说,他怎么对上这下联的?”“不知道。”

  “胡说,他问你什么了?”“他……问我您穿什么衣服,我不说。后来他说:‘你不说,我学生早已知道。你家丞相官居一品,也就是金镶边儿,花裤腿儿,要不就是凤冠霞帔,石榴裙。’我说:‘你还是学生呢?什么都不懂,宰相都穿大红袍。’爷,我就说了这么一句,没多说。”

  “无用的奴才!你还没多说话哪?让他给骗了去了。你看!这下联写得多厉害!‘落汤螃蟹披红袍’,我拿他比蛤蟆,它倒是活的呀!他拿我当螃蟹,还给煮了!”

  “那……那怎么办呢?”“废话!出府迎接吧!”

  曹安往外就跑,到大门洞儿这儿:“学生,我家相爷出府迎接你来了。”解缙一看,丞相真出来了,眼珠一转,憋了个坏主意。想着,赶紧往前走了一步,说:“哎呀,学生有何德能,敢劳动老相爷出府迎接。”

  相爷心说:废话,我不迎接行吗!你挤对的!事已至此,只好说:“不知学生驾到,未曾远迎,还请原谅。”“老相爷这样看重学生,岂不折煞小人,待我大礼参拜。”

  说着话,一撩袍,那个意思是要跪下磕头。丞相一想:他要磕头,我还得往起搀。可是,搀吧,还得跪一条腿;不搀吧,显得我堂堂宰相不懂礼节。搀吧!一边搀,一边嘴里说:“免!”话说完,腿也跪了,可是没搀着。就听小孩儿那儿说:“相爷,免礼。”

  嘿!把我给冤了!我倒给他跪了一下。

  ‘啊!这……学生到此,学生请。”

  “不,相爷请。”“学生先行。”“还是相爷先行。”“如此说,我不恭了。”“好,头前带路。”

  丞相一听,好,我成了丫鬟了。

  走到二门,一看,四扇屏风就开了一扇。小孩儿抹头就走,曹安在后面赶紧拦住。“哎,学生,您怎么又走哇?”“既蒙相请,想是大敞仪门,为何这屏风门只开一扇?”

  曹安一听:得,又挑了眼了。丞相也听见了,赶紧问曹安:“混帐,为何不大敞仪门?”

  曹安一听,心想:你多咱让我敞啦?丞相说:“学生请。”“相爷请。”“如此说,不恭了!”

  “好,头前带路。”

  丞相一听:合着我非当丫鬟不可。可恶,令人生气。哎!有了。

  “学生,我这儿有个对子上联儿,请你对个下联儿。是‘小犬乍行嫌路窄’。”

  小孩儿一听:这是说我哪,我让他敞屏风,这就拿我当小狗了。好,嫌路窄,我还嫌天低哪!“有下联儿,我对‘大鹏展翅恨天低’。”

  丞相没话,往里走。走穿廊,过游廊。丞相府,能不漂亮吗,小孩直抬头看椽子上的花卉图。丞相一看,说:“我这儿还有个上联,是‘童子看椽,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

  “我对‘先生讲命,乙丙丁戊已庚辛壬癸’。”“我这儿还有个对子上联儿:‘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乐’。”

  “我对:‘丫头啃鸭头,鸭头咸,丫头嫌’。”丞相一听:真行啊!一看鱼缸缸沿上还留着头两天的雪没化。见景生情,说:“有上联请对:‘雪落缸沿,天赐一条白玉带’。”“有对:‘烟熏火判、地产半幅皂罗袍’。”

  丞相说:“这怎么讲啊?”“我家门口不远有个城隍庙。破庙。庙里住着个要饭的,天天抱着个小沙锅,里头烧的是据末,老在这判官底下烤火,把判官下半截儿都熏黑了。这就叫‘烟熏火判,地产半幅皂罗袍’。”

  绕着弯儿来的。“这儿还有个上联,是‘蒲叶桃叶葡萄叶,草本大本’。”曹安在旁边搭了碴儿:“爷,我对这下联吧!”相爷一听,这份儿高兴啊。心想,曹安说得是时候,小孩儿你甭逞能,连我的用人都能对出来下联儿。“好!你说。你说。”

  “相爷,小人对‘干筲水筲泔水管,您倒我倒’。好不好?”“出去!快滚!”“喳!”“岂有此理,让我跟你倒泔水筲去!岂有此理。学生,还是你对吧!”

  “有对:‘梅花桂花玫瑰花,春香秋香’。”

  说着话,过了大厅,来到书房门口,丞相说:‘我这书房门口想贴一副对子,有上联没下联,请对:是‘闲人免进贤人进’。”“有对:是‘盗者休来道者来’。”

  刚要进书房,丞相想起他那竹子来了:“学生,这儿还有一副对子,是‘庭前种竹先生笋’。”“有对:‘庙后栽花长老枝’。”

  “我这上联的意思是说:庭院前面种上竹子,竹子没出来,先生出笋来啦。”“我这下联是说:庙后头栽上花,已经长出老?font color="#006699">甲永戳恕!?/p>

  “我这上联另有批语。”“我这下联别有讲意。”

  “我这庭前种上竹子,竹子长得不好,教书的先生把它撅折了,就是把它给损坏了。”“我这庙后栽上花,风把花儿刮倒了,庙里的长老看见了,拿棍儿给支起来啦。这就叫‘庙后栽花长老支’。”

   “嗯!我另有批语。”“嗯!我还有讲意。”

  “我这庭前种上竹子啦,竹子长得不好,教书的先生说:‘你怎么长的?’这是拿话损它哪!所以说‘庭前种竹先生损’。”“我这庙后栽上花了,小和尚告诉长老去了,长老说‘我知道了’,这就是‘庙后栽花长老知’。”“知道?好!”

  到书房里边,小孩儿一看:迎面摆着丈八的架儿案。案前摆着一张紫檀的八仙桌子,镶石心,配螺钿。左右两把花梨太师椅。架几案上摆着碧玺的酒陶,珊瑚的盆景,风磨铜的金钟,翡翠的玉罄,旁边多宝隔上摆着周鼎、南彝、秦砖、汉瓦等等。桌上摆着文房四宝——纸、笔、墨、砚,是宣纸、端砚、湖笔、徽墨。墙上挂着许多名人字画,当中是宋宣和年间的御笔鹰,两边配一副对联,是岳飞亲笔所写;还有四扇屏风、一副挑山;还有什么“夏景图”,画的是雨打荷叶,很清秀;“行更图”画的是两个更夫,也是惟妙惟肖。正看着,就听丞相说:“学生请坐。”“相府哪有学生的坐位。”“不必客气。”

  二人落座,曹安献茶,茶罢。相爷说:“学生,你很聪明。有这么个上联,是‘书童磨墨墨抹书童一脉墨’。这就是前天的事,我让书重磨墨,墨溅到他胳膊腕儿上了。”

  小孩儿这回可为了难了。正没词儿哪,曹安叫丫鬟添煤:“梅香,炉子不旺了,该添煤了!”梅香端了一簸箕煤来,往火里一倒。小孩儿一看,说:“有了!我对的下联是‘梅香添煤煤爆梅香两眉煤’。”嘿!巧劲儿。

  “我这儿还有上联儿,是‘铜盆冻冰金镶玉’。”小孩儿现找词儿,看墙上的名人字画,看到《夏景图》,就说了:“我对下联儿‘荷叶洒雨翠叠珠’。”

  “我还有上联,是‘一盏灯四个字,酒酒酒酒’,酒铺的幌子不是四面都有个酒字吗。”小孩儿还是现找题,看画儿。看到《行更图》,就说:“下联对‘二更鼓两面锣,嘡嘡嘡嘡’。”

  丞相难不住他,又有点儿急了,下不了台阶儿,怎么好叫他走。想了半天:噢,你看东西找词儿,好吧!“曹安,找王三、赵四、老刘,再叫几个丫鬟,把客厅里这些东西全给我搬出去!”这不是吃饱了撑的吗?“快!墙上的画儿也都摘了。不过,西墙上那四扇屏和挑山留下不动。不许剩一点别的东西!学生,请这边儿坐。”

  两个人坐到屋子当中两把小椅子上,中间留了个小茶几儿。曹安和几个人忙着抬东西,东西都搬完了。丞相一指留下的画儿:

  “学生,你看过这四张小画儿好不好?是风、雷、雨、雪。你再看这挑山,是刘海戏金蟾。这就是一副对子上联儿,是‘风不摇,雨不扫,蟾不叫,钱不掉,一大仙张嘴笑’。对吧!”

  小孩儿要对下联儿,得找词儿呀!刚才有《夏景图》、《行更图》可抓,这回,屋里东西全搬光了。就剩下这四扇屏和一幅挑山了,又叫丞相都说了。可急出汗来了。你说,这曹安也是倒霉催的,他忽然看见茶几底下有个棋盘,想起丞相说不许剩一点东西,赶紧过去拿了就走。小孩儿一看说:“有啦!我对‘车无轮,马无鞍,相无权,炮无烟,二人走红占先’。”

  丞相这个气呀!心说:曹安哪曹安,这阵儿你可显的什么魂哪!一气又想起来了:“还有上联:‘墙头芦苇,头重脚轻根底浅’。”“我对:‘山中竹笋,嘴尖皮厚腹中空’。”

  丞相一听:噢,我说他人小不懂事,他倒骂我腹中空,合着我是草包。好!“听这上联:‘二猿断木深山中,小猴子也敢对锯’。”据是句的谐音。学生也沉不住气了,张口就说:“我对:‘一马失足淤泥内,老畜生怎能出蹄’。”蹄是题的谐音。

  丞相一听:我说他是小猴子,也不为过;他骂我是老畜生,这孩子可损透了。没词儿了。忽然听见外边铜锣开道,鞭炮齐鸣,门口在过娶媳妇的。丞相说:“学生,我这儿有首诗,你给酬答一下:

  忽听门外一声叭,

  花红小轿把人搭,

  今晚洞房花烛夜,

  明日双方做亲家。

  怎么样?学生,请对。”小孩想:这叫什么诗呀!可是还是真难应答。正这时候,曹安端着茶盘子来了。曹安看到丞相下不来台了,想给丞相解围,来个端茶送客,把小孩儿送走就算了,要不丞相非气死不成,刚才连丈八条案都搬了,果会儿还不得把房子拆了。一番好意,他小小心心地端着茶送来,也不是怎么着没留神,啪嚓一下,茶盘子掉地下了。小孩儿一看:“相爷,学生酬答:

  忽听屋内一声叭,

  原是曹安来端茶,

  茶盘掉地茶水洒,

  当时气坏老冤家。

相爷,怎么样?”

  “送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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