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词儿

忘词儿

郭全宝述

甲　你是说相声的啊？

乙　对。您听我两段儿。

甲　我倒是不断的听您，在相声界您最有名啦。

乙　我没出过什么名。

甲　您是大名鼎鼎的“万人迷”（万人迷即李德钖、焦德海，均为著名相声演员），谁不知道哇。

乙　不，万人迷早死了！我是……

甲　噢，您是焦德海。

乙　谁呀？也死了。我……

甲　刘德智（刘德智、赵霭如、高德明、戴少甫，均为著名相声演员）。

乙　死了。

甲　赵霭如？

乙　死了！我说你怎么净说死了的人哪？他们几位年岁都比我大得多。

甲　你是高德明啊，还是戴少甫哇？

乙　你说的这些人都是死鬼。

甲　这是我常听的名演员。

乙　好嘛，全让你给听死了。

甲　得啦，还是听您吧！

乙　是呀，我也要死。

甲　这是跟您开玩笑。反正是据我知道您的艺术很好。从来没有听说过您说的有错了的时候；论唱的，您没有唱过三条腿儿呀，一顺边儿呀，锛瓜掉字儿一概没有。

乙　 谁说的，你这话不对。哪一位演员也不敢说出错儿，忘词儿 是保不齐的事。

甲　您说为什么会把词儿忘了呢？

乙　这个原因可多了。第一词儿生，容易忘；第二脑子想的跟嘴里说的发生了冲突，也会忘词儿的。

甲　还有什么原因？

乙　那太多啦，当时很难说明他遇到了什么情况。

甲　你说的这些理由也只一部分，像你这说相声的还好办，因为是两个人互相提醒，若是唱大戏那就麻烦了，需要你报名的时候你忘了你叫什么啦，那还行吗？

乙　那当然不好办，谁能替你去报名啊。

甲　另外，忘词儿的事多半儿出在旧社会的时候多。

乙　怎么呢？

甲　那时的剧场里非常乱，净是做小买卖的，茶房带给观众沏茶，打手巾把儿。前三出戏根本就甭打算听清楚唱的是什么；唱戏的跟叫卖声、找人沏茶、扔手巾把儿都混在一块儿啦。有时候台下比台上还热闹哪。

乙　是呀？

甲　你比方说，台上唱“天连水，水连天，渺渺茫茫………”“薄荷糖烟卷儿瓜籽儿嘞面包好点心哟！”“二姨儿您来了，我这儿给您留着地方哪。”“几位您哪？收票了。”“我来个手巾把儿！”“茶房续水！”

乙　嗬！

甲　你想，这戏园子比庙会还热闹哪，这唱戏的受得了吗？

乙　很容易让乱七八糟的事情给搅和忘了。

甲　过去我听那出《甘露寺》，去孙权的就把名字忘了。

乙　是呀？

甲　其实据我看也不能怨这个演员。

甲　这个人上台刚要报名：“俺，孙……唉！”

乙　怎么回事？

甲　手巾把儿从楼下飞到楼上去了。

乙　噢，扔手巾把儿的。

甲　他刚报：“孙……”刷！一个白花花的东西打眼前过去了。把他吓了一跳哇，那还不忘词儿呀，可是把“孙”已经说出来啦， “孙”底下是什么名儿想不起来了。

乙　哟，那怎么办哪？

甲　他把“孙”字儿拉长声好想词儿呀，跟拉大鼻儿似的了：“俺孙……”打旗的知道他是忘了。告诉他吧，怎么说“权！权！”他也听不见了。

乙　耳朵也聋了？

甲　哎，这可不新鲜。我知道哪位唱过戏呀，敢情忘了词儿旁边儿的告诉你是听不见。因为你一忘词儿心里就慌了。眼也花了，耳朵里，闷儿！也叫起来了，脑袋也涨啦，说什么也听不见了。

乙　那就没有办法了？

甲　人家打旗儿的有经验，知道他听不见，跟他比划：（伸手握拳）“嗯嗯嗯……”

乙　这是干吗呀？

甲　告诉他哪，你那儿说“孙”，我冲你比划拳头，你不就想起来了吗？

乙　对。

甲　可是他瞧见了，还说错了：“俺，孙……噢，锤！”

乙　孙锤呀？

甲　《三国》里哪儿来的孙锤呀？

乙　我也没听说过。

甲　那天我听《问樵闹府》这出戏，去范仲禹的把词儿忘了。

乙　唱到哪点儿忘了。

甲　就是范仲禹唱“适才樵夫对我论，老贼名叫葛登云”。他把“葛登云”忘了。

乙　那怎么办哪？

甲　他当时唱到这句的时候，一伸手掐（住头）了，在这儿加白：“哎呀且住，适才在山中樵哥对我言讲得明明白白，怎么我一时想它不起？”他忘了还想什么呀！在这时候叫起[乱锤]来啦：呛呛呛，呛呛呛……转到打鼓佬那儿问：“打鼓的，老贼叫什么名字来着？”

乙　打鼓佬会戏词儿？

甲　会，什么戏他全得会。

乙　告诉他啦？

甲　没有。打鼓的说：“那什么你再转一圈儿吧，我也想不起来了。”“哎呀呀，真真的不凑巧哇。”是呀，打鼓的没告诉他嘛，又转过一圈儿来，打鼓的才说：“葛登云。”“噢噢噢，我倒想起来了。”

乙　不告诉他，要命也想不起来。

甲　忘词儿是备不住的事，看你当时有没有办法，不怕胡说，就怕没的说。

乙　这也得有舞台经验的演员才不易唱砸啦。

甲　当初一学就两套词儿，防备万一有忘词儿的时候用。你比如唱《探母》上场念引子：“被困幽州，思老母，常挂心头。”念四句定场诗：“失落番邦十五秋，雁过衡阳各一州，思想老母难叩首，怎不叫人泪双流。”报名。“本宫，四郎延辉。”这么唱对吧？

乙　对呀。

甲　他要是忘了，有那套假词儿顶着就砸不了。

乙　什么假词儿呀？

甲　其实很简单，只要记住“杉篙”两字，这戏就对付下来了。

乙　杉篙？

甲　哎，上场念定场诗、引子，都念这杉篙就行。

乙　你光说杉篙人家听戏的不听出来啦？

甲　听不出来，你得挂戏韵唱，就听不出来了。我给你学学：“杉篙 杉篙杉篙杉，杉篙杉篙大杉篙！”

乙　噢，还来根大杉篙？

甲　引子齐了，坐下四句定场诗还没想起来，还接碴儿二本儿杉篙：“杉篙杉篙杉篙杉，杉篙杉篙杉篙杉，杉杉篙杉篙杉篙，杉篙杉篙大……呀杉篙。我乃姓杉名篙字表杉篙，在杉篙驾前为臣，奉了杉篙之命！带领五百名杉篙，前去攻打杉篙，来！杉篙去者！”

乙　什么戏？

甲　搭天棚。

乙　搭天棚啊？

甲　你想那么多杉篙可不就是搭天棚吗？这是道白；唱儿要是忘了怎么办哪？比方说《四郎探母》唱到这儿“只杀得我杨家东逃西散，只杀得血成河尸骨堆山。”

乙　是这词儿。

甲　可是你要是忘了没关系，只要把“只杀得”这仨字记住，下边儿你爱唱什么就唱什么都行，台下也听不出来。

乙　是吗？

甲　“只杀得我就心想要吃面包。”要吃面包也上来了！

乙　嘿！

甲　面包带杉篙，不至于唱个乱七八糟！

乙　好嘛，什么词儿都有哇？

甲　你甭管那个。这样就能蒙过去。有一回我听梆子戏，这出是《文王访贤》。

乙　噢，《渭水河》。

甲　去姜子牙的那个人忘词儿了。

乙　唱到哪点儿忘了？

甲　姜子牙有这么几句词儿（唱）“家住在南海岸老龙背，姓姜名尚字子牙，道号叫飞熊。”

乙　噢。

甲　就唱到“姓姜名尚字子牙”这儿……

乙　怎么啦？

甲　他把“道号叫飞熊”忘了。

乙　哟，那怎么办哪？

甲　他老唱上边那句“姓姜名尚字子牙……”下边还没想起来，拉胡琴的那位给他坠了一个过门儿。“咕Ｘ（左口右隆）冬，字子牙！咕咕Ｘ（左口右隆）冬，字子牙！咕咕Ｘ（左口右隆）冬，字子牙！”合算他净“龇”牙啦！

乙　好嘛。

甲　你想那时候听戏的可不管那个，你在台上忘了词儿，当时就哄你：“噢，好哇！”人家一叫好他以为爱听这句哪，哪儿叫好他冲哪儿“子牙”“好哇！”“字子牙！”“哼，好咧！”“字子牙！”那位往台下轰他：“下去吧！这是倒好！”“道号叫飞熊！”他又想起来了！

乙　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