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悲壮的日子

作者:佚名 字数:13124 阅读:442 更新时间:2009/05/12

第十章 悲壮的日子

第十章 悲壮的日子




“不要处分他”
1984 年 4 月 27 日,陈景润上街去魏公村一家书店寻找近期的有关资料。 平时,他是很少到大街上去的。研究所、家,是他久居之地。
大街熙熙攘攘,广告林立,商品大潮冲击下的首都,同样令人眼花缭 乱。陈景润无暇也没有心思去浏览七彩斑斓的街景。
他低着头,一边走路,一边思考。这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尽管,未 曾碰到过树上,更没有说过:树怎么碰到我?这种细节,是作家杜撰出来的
溢美之词。但走路时,他的确不像有些人那样瞻前顾后,眼观八方。
他长期生活在由数字组成的世界里,神游之处,同样风光不凡,甚至, 无边春色,尽在其中。
混迹在茫茫人海中,陈景润极为普通、平凡。虽然,此时的陈景润已 是名满天下,但走在大街上,谁也没有注意他。在我们中国,许多声名如雷
贯耳的学者,也是同样的。他们不像那些能够争取观众的歌星,走到哪里,
哪里就会涌来如痴如醉并近似疯狂的“追星族”,更不会有保镖侍候左右的 缘份。
他走着走着,谁能料到,会走到致命危险的境地中呢? 他走着走着,谁能预感,蔚蓝的天空中,会兀地落下一个黑色的灾难
呢?
是劫数?还是意外?正当陈景润在向哥德巴赫猜想的顶峰(1+1)发起强 有力冲击的时候,正当祖国和世界数学界瞩目着这位数学奇才跨出的每一个
脚步的时候,北京,大街上,发生了一件本不应发生的不幸。
一位姓李的北京城建二公司的小伙子,踩着一辆自行车,正得意洋洋 地从远处急驰而来。大街宽敞,坦坦荡荡,正是春光如沐的时分,小伙子把
脚下的自行车当成胯下的坐骑了。寂寥无人的荒原,自行车可以纵横驰骋, 人流如潮的大街,亦能如此放肆么?
他太自信自己的骑术了,以至于没有把手按在紧急刹车把上。闪过了 一道人墙,闪过了一座座耸立的高楼,绿茵茵的草地,刚绽出绿叶的一行行
树木,全都写意地往后流逝而去。
“啊——”一声惨叫,突然传来。这个愣头愣恼的小伙子低头一看,才 发现他闯下大祸了,一个衣着朴素带着眼镜的中年人,已经倒在他的车前。
车轮还在旋转。被撞倒的人却是完全昏过去了。 他吓坏了!双手颤抖着,去扶起被他撞倒的人。急促地问:
“同志,同志,师傅,师傅——” 那人奇迹般地被他唤醒了。小伙子一看伤情,后脑勺着地,头上有血,
隆起一片肿块,脸色苍白。
“你是谁,什么单位的?”小伙子语无伦次地问。
“我——是——陈——景——润。”他已无力说活,说完,又昏了过去。 恰似惊雷灌顶,小伙子只觉得头脑嗡嗡响,他虽是个普通的建筑工人,
但陈景润这个名字,他是熟悉的,怎么会在大街上撞坏了陈景润呢,他怎么 交代?怎么负得了这个天大的责任?他越想越后悔,越想越难过,居然当街 大哭起来。
人群围住了他,一位交警皱着眉走了过来。听说撞倒了陈景润,所有 人的心都揪紧了。
陈景润,可是我们的国宝呵! 热心的群众连忙对那位还在大哭的小伙子喊:“还哭什么,立即送医院
抢救要紧!” 这时,陈景润又醒过来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负了重伤,是正在往医
院里送吧!
“去中关村,去中关村医院!”半昏迷中的陈景润还想起自己的公费医疗 单位,他怕让别人花钱,坚持要往中关村医院里送。数学家那颗善良的心,
始终没有埋怨撞他的人,反而一直担心,让人出医疗费,多不好。
“别的地方我不要去,去中关村医院!”他还在喊。他终于被送到中关村 医院了。听说陈景润被车撞了,所有的医务人员心都提到嗓子眼上,都在慨
叹,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
到了医院,陈景润头上冒虚汗,处于半昏迷状态之中。 抢救工作在紧张进行,初步确诊:后脑严重撞伤,得了严重的脑震荡。
人们的心十分沉重,头上缠着绷带的陈景润醒过来了,他喃喃地告诉
围在一旁的人们,千万不要处理那个撞他的年轻人,他不是有意的,不是有 意的。他担心人们为难别人,一再重复着他的恳求。
作为肇事者,那个满脸泪痕的小伙子被交警带走了。他一边走,一边 哭,嘴里说着:“我对不起陈老师,我对不起陈老师。”
陈景润被撞伤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中关村,传遍了偌大北京城。 成千上万的人们都在为陈景润的健康和生命忧虑,为我国著名的数学
家遭此意外而感到悲伤。慰问信、慰问电话不断飞向中关村。 由昆日夜守在陈景润身旁。李尚杰书记更是像亲人一样,跑前跑后,
张罗着陈景润的治疗工作。中关村医院的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为陈景润安 排了最佳的治疗方案。
这是一次险遇,是对陈景润的健康一次致命性的损伤。主要受伤部位 是脑部。大脑受到突兀而来的撞击,其后果和影响难以预测。次年,陈景润
得了帕金森综合症,据专家分析,和这次受伤虽然没有直接关系,但诱发帕 金森氏综合症的可能,并不能排除。
醒来后的陈景润,依然挂念着那位肇事者,他的心地实在是太善良了。 他一直担心人们会为难他。后来,研究所的同事告诉他,主管建筑的北京市
常务副市长张百发同志得知消息,亦向中科院数学所打来电话,向陈景润表 示慰问。那个小伙子,已经由城建二公司派人带回去了,张百发表示:这个
人随叫随到。听到这里,陈景润才放心了,并且叮嘱说:“不要处分他。”这 次不幸,像浓重的阴影,笼罩在人们的心头。经过一段时间治疗,陈景润出
院了。他本来就多病的身体,经受这次严重损伤,犹如雪上加霜,更显得瘦 弱了。他是不屈的,那双人们熟悉的眼睛,依然闪烁着坚毅的光芒。
小草之歌 没有花香, 没有树高,
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从不寂寞,从不烦恼, 你看我的伙伴遍及天涯海角。 春风啊春风你把我吹绿, 阳光啊阳光你把我拥抱, 河流啊山川你哺育了我,
大地啊母亲把我紧紧拥抱
…………
一曲《小草》,曾唱红了中越边境自卫反击战烽烟迷漫的战场。优美、 动听的旋律,悠远绵长地展示出战士们“位卑不敢忘忧国”的高尚情怀。病
中的陈景润同样十分喜欢这首歌。
祸不单行。1984 年陈景润被自行车严重撞伤以后,1985 年有一回挤公 共汽车,又被拥挤的人们挤到车身底下,当场摔昏过去,住进了医院。不久,
他被检查出患了世界上尚没有办法医治的帕金森氏综合症。
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严重损害了陈景润的健康。陈景润病得很重,全 身僵直,手、脚颤抖,吞咽困难,只有头脑还是很清醒。他时常靠在病床上,
指导他的学生,或者,用生命的余力,思虑着数学中的问题。令人梦魂牵绕 的哥德巴赫猜想顶峰(1+1),依然强烈地呼唤着他重振雄风,冲锋陷阵。
长期的病房生活,成为他晚年生涯中重要的生活形式,偶有闲暇,他
也会回首自己走过的人生之旅。 如今,他已是中国数学界傲然挺立的大树,日本出版的《一百个有挑
战性的数学问题》一书,刊登了两幅华人的像,一个是我国古代数学家祖冲 之的画像,另一个就是陈景润的照片。他在数论研究的许多领域的贡献,特
别是在研究哥德巴赫猜想上的杰出成就,已经使他跻身于世界数学家的行 列。
然而,从人格、气质上看,他是一棵小草。他毫无某些名人的绅士风 度和贵族派头,他的思想意识深处,洋溢着强烈的平民意识,他一直把自己
作为老百姓中的普通一员,平凡地生活着,顽强地拼搏着,像小草扎根于深 厚的大地,他把自己的生命和事业之根,牢牢地扎在人民群众之中。
这是一个令人惊叹的真实镜头:
1996 年 3 月 8 日,清晨,一位 68 岁的老农民季好学走进已是生命垂危 的陈景润的身旁。
“景润,老季回来了!”守在一旁的李尚杰书记俯下身子,在陈景润的耳 旁说道。
一直紧闭着眼睛的陈景润,忽地睁开眼,见是老季,挣扎着伸出瘦得 像鸡爪状的手,拉着老季,久久不肯松开。
由昆问:“老季回来了,你高兴吗?” 陈景润说话已经十分困难,还是清晰地回答:“高——兴,高——兴!”
老季是安徽无为县的一个普通农民,没有什么文化。经人介绍,自 1993 年底开始照顾陈景润的生活。他并没有服侍过病人,但护理工作却做得十分
干净、利落。每天,他要给陈景润喂三次饭,四次水,一次水果,搀扶着陈 景润在病房内散一次步。其时,陈景润已是病重,吞咽十分困难,食品均需
捣碎、打烂,喂一次饭要一个小时,且不能噎住呛着,否则就有生命危险。 两年来,老季从未出过意外。洗澡是麻烦事,冬天每星期洗二次,夏天每天
都要洗,老季也拾掇得清清爽爽。陈景润对这位老农民感情很深,经常夸奖:
“老季好,老季好!” 陈景润病危,老季恰巧回安徽探亲去了,陈景润一直想念着他,多次
呼唤:“老季,快回来,快回来!”老季从安徽日夜兼程赶回北京,陈景润从 半昏迷状态中得知消息,欣慰地露出了笑意。
一个饮誉中外的数学家,一颗心系着一个极为普通的农民,并非是偶 然出现的“奇迹”,而是陈景润血液中流淌的对普通劳动者的心灵息息相通
之情。他歌唱小草,同样在歌唱生活,歌唱质朴而崇高的人生境界。
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歌舞团著名歌唱家董文华得知陈景润重病的消 息,特地到陈景润家慰问。她得知陈景润喜欢《小草》、《十五的月亮》、《血
染的风采》等歌曲,专门为他进行了演唱。陈景润高兴极了,轻轻地跟着哼, 并且很快学会了这些歌曲。1989 年,陈景润的病情有了好转,应邀出席总
政歌舞团举办的文艺晚会。一见到陈景润来了,董文华立即主动提出,增加 她演唱的歌曲《十五的月亮》。她是专门唱给这位数学家听的。她用声情并
茂甜润动人的歌声,表达人们最美好的祝愿和崇高的敬意。
病中的陈景润爱唱歌,他用歌声激励自己,也用歌声安慰那些一直关 心着他健康的人们。除了唱时下脍炙人口的歌曲外,他还爱唱《我是一个兵》,
他是一直把自己当作生命不息冲锋不止的士兵的。
帕金森氏综合症给陈景润带来了难以言传的痛苦。他生命的后期,肌
肉萎缩,眼晴无法睁开,需要经过很长时间的按摩,才能勉强地睁开一点。 然而,就是在如此艰难的情况下,他的手上,还是紧紧地握着一本数学书籍,
还是不肯放弃最后冲击哥德巴赫猜想顶峰(1+1)的拼搏,就像战士至死也不 肯放下手中的枪一样,他至死也不愿也不肯退出前进的行列。
陈景润的同事王元先生,同样是在哥德巴赫猜想研究中取得卓越成就 的中国科学院院士,他看到一面和病魔拼搏一面仍在为攻克哥德巴赫猜想奋
斗不息的陈景润,感动地劝说陈景润:“你就放弃它(哥德巴赫猜想)吧,你 所取得的成就,至少在本世纪无人能望其项背!”
陈景润摇头,缓慢、深沉而坚决地回答:“不!” 卑微的小草,就是如此坚韧,不屈! 世界级的数学大师华罗庚在他生命的最后 10 年,也在不懈地潜心攻研
哥德巴赫猜想(1+1)。他是陈景润的恩师。“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 襟。”他在日本东京讲学时,突然心脏病复发,悄然去世。华罗庚没有成功。
陈景润在身患重病的情况下,由别人帮他穿衣、穿袜、穿鞋,背他下楼,然 后乘轮椅去参加了华罗庚的追悼会。在低回沉痛的哀乐声中,陈景润以惊人
的毅力站了起来,在别人的搀扶下参加追悼会的活动,他整整站了 40 分钟, 凝望着恩师慈祥坚毅的遗容,陈景润会想起什么呢?
是想起了当年华罗庚无私的提携之恩么?小草崇尚生养自己的土地, 他怎么能忘却华老的一片真挚之情。
是想起了老师一生未了的遗愿么?科学攻关,同样是悲壮的事业,一 代人倒下了,又一代人扑上去。质朴无华的小草,向往蓝天,向往蔚成大海
一样壮阔绵延直达天际的盛景。他怎么能轻易放弃自己一生的追求呢?
小草在歌唱。陈景润在歌唱。他的一生,同样是一曲回味无穷的《小 草》之歌。
在家乡治疗 祖国的中医是个神奇的宝库。帕金森氏综合症,目前世界上尚无根本
治疗的办法。运用中医传统的脉络理论,采取针灸、推拿、服药等全方位内 外治疗的办法,能够让陈景润解决痛苦么?
1991 年 10 月 1 日,陈景润携夫人由昆,应邀回福州参加福建师大附中 建校 0 周年校庆。10 月 2
日傍晚,陈景润和学部委员王仁、高由禧等知名 校友代表,应福建省委书记陈光毅同志的盛情邀请,到风光秀丽的西湖宾馆
参加晚宴。省委领导陈光毅、陈明义非常关心陈景润的健康,他们已经和福 建中医学院商谈过给陈景润治疗的问题。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薛谋洪校友
提出:“福建中医学院表示,如果陈景润同志愿意留在福建治病,将尽最大 的努力。”
此时的陈景润,病情比较严重,讲话没有声音,吃饭很困难,眼睛不 易睁开,手脚都在发抖,生活已是不能自理。福建中医学院成立了以俞院长
为负责人的专家医疗小组,从福州各个医院,精选了最好的医生、护士,成 立了一个精干的医疗班子。为了便于治疗,他们把陈景润安排在福建中医学 院培训中心
209 号房。这里四周鸟语花香,一条潺潺的水渠从房前流过,环 境舒适、优美。刚住进来的陈景润恰似回到久别的家中,他的情绪很好,对
恢复健康充满了信心。他爱吃故乡的丝面、扁肉。道地的福州口味,使他胃 口大开。人们以欣喜的心情迎接这个远方游子的归来。
医疗方案是经过精心设计的。著名的针灸专家陈以权教授亲自为陈景
润进行针灸。这是中医传统中的瑰宝。他针对陈景润血脉不畅经络不通的病 情,反复研究每一个进针的穴位,一根根银针扎下去,已是长期失去感觉的
部位,渐渐地产生神奇的感应。
“麻么?胀么?有通电的感觉么?”陈教授细心地观察陈景润的反应。 陈景润点点头,脸上漾起欣喜的笑容。
神针产生奇效,第二天,陈景润讲话就能发出声音,手脚也不那么抖
了,他全身感到从未有过的舒坦。 声名远播的贝永顺医生是推拿方面的专家,他为陈景润进行推拿。一
招一式,看似平常无奇,但内行人就可以明白:贝医生那双大手,曾经唤回 了多少人美好的青春,甚至生命。
陈景润沉疴太久、太深,非要有移动泰山的沉雄之功,才能创造出奇 迹。
不得不赞叹福建中医学院专家们的非凡的回天之术,经过很短时间的 治疗,陈景润的病情明显好转,他的虚汗少了,眼睛睁开了,吃东西也顺当
多了。担任护理工作的是全省著名的第二医院的护士们,白衣天使犹如春风, 给陈景润带来了春光明媚的花季。培训中心门外就是中医学院的大院,古木
森森,花坛点缀其中,如茵的草地上,是我国著名医学家李时珍的坐像。东 侧,有一座气势不凡的群雕,那是中国古代的杏坛俊杰:苏颂、宋慈、杨士
瀛等人。永恒的历史,在这里复活了。陈景润已经可以在护士的保护下,在 这里流连江南园林的幽雅、古朴、玲珑剔透了。
他的病奇迹般地出现了根本的转机。这年春节,陈景润是在福州过的, 由昆带来了爱子陈由伟,一家三口,乐融融地过了个团圆年、幸福年。为了
感谢专家、医生、护士们的精心工作,感谢人们对他健康的关心,陈景润还 在春节联欢会上,走到台上,为大家唱了《小草》、《我是一个兵》等歌曲。
陈景润的歌声,赢得了一阵又一阵热烈的掌声,人们把最美好、最诚 挚的祝愿,献给这位为故乡获得殊荣的好儿子。
事情的发展往往就是这样不尽人意。假如陈景润在福建中医学院继续 治疗下去,或许会产生真正的“奇迹”。他是个很守纪律的人,正当他多年
的沉疴出现逐渐解除的可喜情况时,北京传来消息,有一个重要会议请他回 京去参加。医疗小组曾经挽留他,但看到陈景润那种焦急的样子,只好同意
他暂时回到北京。
陈景润对自己的健康向来是不大注意的,短暂时间的好转,给他造成 了一个错觉,以为没什么事了,回到北京后,很快陷入繁忙的事务和数学研
究之中。一次不慎,摔了一跤。这一跤摔得太惨了,把胯骨跌碎了。陈景润 的健康受到无法弥补的严重伤害。
1992 年 5 月,陈景润第二次回福建接受治疗。当身体极端虚弱的陈景 润出现在医疗小组面前的时候,人们心里十分沉重,也感到无比的惋惜。几
个女同志,转过身子,偷偷地抹掉涌到眼眶的泪水。医务人员仍尽全力做好 治疗工作,陈景润也积极、认真地进行配合,后来,病情有了好转,但始终
没有出现第一次在福建治疗时那种令人惊喜不已的情况。他受伤太重了。生 命的基础受到根本的摧残,回天无术。人们的心头蒙上了浓重的阴影。
福建中医学院培训中心 209 号房间,灯光仍然亮到深夜,不屈不挠的 陈景润,正拼尽生命的所有力量,去作一次悲壮的冲刺。
灯油熬尽,陈景润终于走到生命之旅的尽头。
自 1993 年 10 月开始,陈景润就住进中关村医院,在那里接受治疗。 帕金森氏综合症被认为是医学上的“哥德巴赫猜想”,至今在世界上尚没有
攻克它。北京各大医院的医生尽了最大的努力,替陈景润治病。党和国家的 有关领导和部门,一直关心着陈景润的健康状况。
中国数学界需要陈景润,祖国的四个现代化需要陈景润,千千万万的 人们诚挚地期望陈景润能恢复健康,重新上阵。
严峻而冷酷的现实,遮没了最后一缕希望的阳光。
1996 年 1 月 17 日,陈景润的病情开始恶化。他是坚强的,面对猖獗的 病魔,始终以自信和超于一般人的毅力,进行顽强的搏斗。这天下午,他想
到外边走走。于是,请前来看望他的老朋友李尚杰书记和护理他的老季,一 左一右携扶着他。结果,只在病房内走了二圈,他就支持不住了,手脚冰凉,
脸色苍白,额上直冒虚汗,赶紧上床躺下休息。当晚,陈景润发高烧。
病情的发展太快。长期的苦战、拼搏,已将他生命的精力消耗殆尽。 他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且一直带病坚持工作,抵抗力已经很差、很差。因
此,一旦大病复发,后果就很难收拾。1 月 27 日清晨 6 点 20 分,陈景润的 呼吸和心跳突然停止。守在一旁的由昆一边采取紧急措施,一边叫来了中关
村医院内科主任兼心血管科主任李惠民,他立即进行人工呼吸,大约 8 分钟 后,陈景润才逐渐恢复心跳。这次险情,是陈景润不慎着凉,肺部患了严重
炎症,连日高烧不退引起的。
北京奇寒。暂时的缓解,预示着还有更大危机在后头。中关村医院请 来了北京医院帕金森氏综合症治疗中心许贤豪教授,呼吸科副主任王晓平医 生以及 309
医院院长进行紧急会诊。下午,陈景润被紧急转往医疗条件更好 的北京医院,临行前,由昆俯在陈景润的耳边,轻轻地说:“我们现在转院
到北京医院,路上要坚持住。”细心的医生联系到一辆设备最好的救护车, 车上装备了空调机和呼吸机等现代化医疗设备。
救护车在刺骨的冷风中平稳地往前疾驶。车到北京医院附近,又一次 险情出现了:陈景润的喉咙被痰液堵住,憋得脸色发青。这时,随车护送陈
景润的北京卫生局医政处处长姚宏,一把推开旁人,跪在地上,毫不犹豫地 将吸管一头伸进病人口腔,一头含在自己嘴里,用嘴把痰液吸了出来,病人
才化险为夷。由昆激动地流下了眼泪,在场的人们也无不为之感动。
住进北京医院的陈景润接受了一流的治疗:呼吸机源源不断为他输氧, 各种药物缓缓地注入他的体内。陈景润的一只手捏动手中的气球,另一只手
紧紧地握着由昆的手指,仿佛深怕妻子离开。过了一会,陈景润轻轻地抬起 手掌,在空中缓缓地移动,仿佛在探求什么。这一动作,只有由昆明白,由
昆告诉人们:“他很好奇,这一点我们的儿子很像他,总喜欢把东西拆开来 看一看。”
临近春节,陈景润的病情稍有好转。大年三十晚上温馨的病房里,陈 景润奇迹般地唱起了《我是一个兵》、《小草》等歌曲,并戴上了由昆给他配
制的眼镜。陈景润还照了照镜子,连声地说:“好!好!”
春天在挽留他。所有关心陈景润的人们都在挽留他。陈景润也以非凡 的毅力,与迎面走来的死神进行殊死较量。他深深地眷恋这个已是阳光明媚 的世界。
3 月中旬,陈景润的病情再次恶化,高烧不退。医院用尽了所有的抗菌
素药,有的医院没有,也立即从国外进口。几经努力,查不出引起他高烧的 原因。连续高烧,对他已是久经沧桑的内脏造成了严重的损害。3 月 18 日
时,陈景润血压突然测不到,一度为零,并出现了心衰、休克。医生采取紧 急措施,经麻醉科插管、呼吸科上呼吸机、抗休克抢救治疗后,血压恢复。
3 月 19 日,身体极度虚弱的陈景润已处弥留状态。这天上午福建省委、 省政府打来电话,代表家乡父老探询病情。 时许,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
王旭东、中共中央统战部副部长刘延东、中组部知识分子办公室副局长姚雪 等赶到医院,他们转达了党中央领导同志对陈景润的关怀和对病人家属的慰
问。嘱咐陈由伟“要向爸爸学习,照顾好妈妈”,并希望有关部门认真落实 中央领导同志最近对改善知识分子医疗条件的指示,使我国宝贵的科技人才
得到更多的爱护。
陈景润微微张着嘴,已不能说话,但神志还是很清醒。由昆流着泪, 大声地说:“你放心,我会把孩子带大的,我会把孩子养育成人的。我说的
你听见没有,听见了你的嘴唇就动一下。”
陈景润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表示他听见了。接着,由昆又向他说:“你 能对儿子说几句话吗?你能对儿子说几句话吗?”她俯下身子,把耳朵贴在
陈景润的嘴边,只听到喉咙里痰液在呼噜呼噜地响。他已经没有办法用语言 表达自己的万般思绪了。
抢救仍在进行。生命最后时刻,他仍能听懂、辨别亲人的呼唤,由昆 对他说:“我问你的事,你同意,就伸一个手指头;不同意,伸两个手指。” 他听懂了,照做。
陈景润忍受着最大的痛苦,疾病的强烈折磨,使他意识到,告别这个 世界,已经是无法改变的现实。痰液在喉,由昆问他要不要用吸痰器吸,往
日都是伸出一个指头,表示要,而今天,他再也不让吸了,他的表示是:伸 出两个手指。
他,拒绝了自己的生命。在各种药物均已失去作用,所有最先进的医 疗设备都已无法施展它们的神奇效力的时候,善良的陈景润不愿意再拖累人
们,他横下一条心,决定悄然地走了。3 月 19 日上午,陈景润两次出现心 率下降,经抢救重新维持在 150/分左右。12 时 35
分心率突降为零,心电监 测示波为平线,立即于心外按压,多次三联静推,后出现室扑、室颤,先后
6 次除颤,均未恢复心跳。下午 1 时 10 分,陈景润溘然去世。 中国数学界的一颗巨星殒落了。
风雨敲窗。乍暖还寒的北京,陈景润不幸逝世的噩耗传开,人们的心
几乎快碎了。
他享年还不到 63 岁。作为数学家,尚属于黄金年龄。英年早逝,他的 生命过早地画上了沉重的句号。
一生坎坷,饱经忧患,在他攻克哥德巴赫猜想(1+2)之后,生命和事业 都处于最辉煌时期。本来,他是中国数学界最有希望攀登哥德巴赫猜想(1+1)
的顶峰的。长期的疾病折磨,使他过早地撒手西去,只留下了令人感叹唏嘘 的世纪之梦。这一无法弥补的遗憾,给中国数学界的登顶之战,增添了更为 悲壮的色彩。
哀思如雨。北京,萧索的树林刚刚冒出点点绿芽,如千言万语,欲说 还休。陈景润走了,走得太匆忙、太匆忙了⋯⋯
不凋的鲜花 陈景润爱鲜花。生前,他自己养了不少花,花团锦簇,带露而开。他
钟爱生活,崇尚自然。一颗如鲜花般美好之心,深情地拥抱着养育了他的祖 国和人民,拥抱着他为之献身的数学。
他的不幸去世,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或许,他所享受的殊荣,在千 千万万的知识分子中,是独具一格的:党和国家的有关部门按照副部长级的
待遇,安排他的丧事。北京市市民细心地注意到:远送陈景润遗体的灵车车 号是 65444。一年以后,深受中国人民爱戴的邓小平同志不幸逝世,在举国
哀思的泪雨中,人们同样看到这辆灵车,载着邓小平同志的遗体,缓缓地在 数十万人的目光中,驶过长安街。陈景润的骨灰,安放在北京的八宝山革命
公墓,和建国元勋以及享有崇高威望的中华俊杰永远在一起。
人们总觉得他没有远去。在陈景润住过的中关村医院内科 7 号病房门 口,护士张铭喃喃地说:“我总有一种错觉,总觉得他还会回来。”静静的病 房和罩在 13
号病床上雪白的床单,依稀在默默地等待着它的主人。陈景润 工作过的数学所,他的办公室的书柜上,至今还叠放着陈景润的手稿,字迹
清晰如新,仿佛,只要稍过片刻,那穿着蓝灰衣服、面容清瘦的数学奇人, 就会悠然而至。只有到了陈景润的家中,面对那张镶了黑框的陈景润穿着大
红衣服的遗照,人们才感到事实的冷酷和严峻:陈景润走了,永远地走了。 他留给人们的,是永恒的微笑,是一代中国知识分子于极度的艰难竭蹶中,
含泪带血攀登世界科学高峰的悲壮史诗,是一笔足以让一代甚至几代人反复 咀嚼、吸收,并应当弘扬光大的极为宝贵的精神财富。
陈景润的遗像前,摆满了鲜花。最引人注目的,是人们用 63 朵洁白的 玫瑰精心编织起来的花环,象征着他 63 年全力以赴的生命,悄然置放着。
到陈景润家中灵堂来吊唁的人们,络绎不绝。从党和国家有关部门的领导人, 到中国科学院数学所的同事,从远道赶来的福建乡亲,到敬仰他的中小学生
和许多素不相识的人们。最令人感动的是:陈景润去世已是一年多了,陈景 润家的门口,经常有人送来鲜花摆放着,鲜花的缎带上恭恭敬敬地写着:“献
给陈老师”、“给陈老师鞠躬”。
是陈景润的学生?还是立志继承陈景润的遗志,为中国四个现代化谱 写新篇的后来人?
人们把最美的鲜花送给陈景润。在中国乃至世界数学的百花园中,陈 景润就是不凋的鲜花。他是“高山雪莲”、“富贵的牡丹”、“空谷幽兰”。他
以令全世界数学界折服的辉煌,论证了一个伟人的预言:中国人民有自立于 世界民族之林的能力。他以自己的一生,丰富和改写了中国和世界的数学史;
他以不朽的业绩,树起一座在本世纪内人们无法逾越的丰碑;他攻克了哥德 巴赫猜想(1+2);他永恒的精神伟力,激励和召唤着千千万万献身于崇高科
学事业的人们,去描绘世纪之交的风景线。
陈景润是永远鲜活的历史,他的传奇式的经历和悲壮的道路,浓缩了 整整一个时代的风雨。他是中国知识分子的典范和楷模,他影响了自“科学
的春天”中走出的一代人甚至几代人。陈景润又是永远洋溢蓬勃生机的现实。 当商品经济的浪潮席卷九州大地,“金钱至上”、“权力崇拜”的逆流甚嚣尘
上,人们仿佛久违了陈景润,然而,科学的杠杆,在撑起四化伟业的宏图中, 依然会产生震憾人心的力量。
郁达夫先生在当年悼念中国文化革命的主将鲁迅先生逝世时,曾经说
过一段掷地有声的话:“没有伟大的人物出现的民族,是世界上最可怜的生 物之群;有了伟大的人物,而不知拥护、爱戴、崇仰的国家,是没有希望的
奴隶之邦。”当邓小平同志“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号召响彻天下的时候, 我们欣喜地看到:踏着陈景润脚印前进的,是一支浩浩荡荡的科学大军。
“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1997 年 7 月 15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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