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风云变风暴起 粉身志不移

作者:佚名 字数:20604 阅读:309 更新时间:2011/04/17

第十四章 风云变风暴起 粉身志不移

1966 年9 月,北京机场。率中国军事代表团去欧洲访问的许光达一行回抵北京。

  机声隆隆,相伴着高音喇叭的叫喊声,“打倒资产阶级司令部!”“打倒中国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声音格外刺耳。机场四处贴满了红红绿绿的标语。看到这些,刚刚访问回国的许光达一行人,谁也没有吭声,神情漠然。

  喧嚣、嘈杂和沉默、冷漠交织在一起。轿车驶入了热闹的北京市区。

  潮水般的人群,在街上涌来涌去。分不清到底有多少队伍,但是,队伍里的青年男女都一色穿着蓝、绿衣服,腰间束着皮带,人人手里都拿着小红皮书。他们一阵阵地呼喊着口号,口号声中包含着激动、愤恨,流露出一种莫名的虔诚;他们不停地伴着口号声,有力地挥动着手中的小红皮书,仿佛向世人宣示着什么..每一支队伍前都有些头戴高帽,脖子间挂着一块牌子的男男女女。有的头发花白,有的走路颤颤巍巍。年轻气盛的红卫兵极不耐烦地向他们吼着,推拉着向前行进..

  许光达坐的车,随着人群缓慢前行。突然,车停下来了,许光达拉开车窗,探出头去,远远望去,原来是几个红卫兵拦住了几个女青年,不由分说把人家的长辫子给剪短了,把高跟鞋毁掉。

  许光达不语,苦笑了一下..

  回到家中,许光达不像往日出访归来那样高兴,而是闷闷不乐的,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想着什么。

  邹靖华如常一样给许光达倒了一杯热茶,静静地坐在丈夫的旁边。多少年共同生活的经历,邹靖华完全可以猜想到丈夫的心绪,她自己不是也一样有许多不解吗?

  一阵阵高音喇叭的吼叫声,不时传来:“打倒刘少奇!打倒邓小平!”

  “砸烂资产阶级司令部!”“要革命的站过来,不革命的滚他妈的蛋!”..

  “岂有此理!”许光达拍桌而起,一股怒火冲了出来。茶几上的热水杯被震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邹靖华很少见许光达发这样大的脾气,她知道他心里窝火。她站起来,捡起玻璃片,收拾干净后,说:“你心脏不好,千万别激动。”

  许光达在室内来回踱步,怒气渐渐平息,他又坐下来:“最近还听到些老同志的消息吗?”

  “最近外面风传贺龙和彭真搞‘二月兵变’..”

  “二月兵变?”许光达又是一惊。

  邹靖华拿出几张红卫兵的小报,递给了许光达。

  许光达接过小报一看,是北京师范大学和北京大学的红卫兵办的。有7月27 日康生的讲话摘录:“今年二月,北京市彭真这个大黑帮,他们策划政变!策划把无产阶级专政推翻,建立资产阶级专政!策划在北大、人大,每个学校驻一军队,这是千真万确的。”“贺龙私自调动军队搞‘二月兵变’,在北京郊区修了碉堡。”

  “胡扯!”许光达十分气愤,把小报一扔,“什么‘二月兵变’,这事我清楚。”

  1966 年春,北京军区从外地调了一个团结北京卫戍区,用来担负民兵训练、维护社会治安的任务。卫戍区曾为此到北京大学、中国人民大学等高校借房子给部队暂住。学校没同意,房子也就没有借成。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怎么变成“二月兵变”,还把彭真、贺龙硬扯进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邹靖华也有些生气。

  “是呀!”许光达赞同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许延滨、沈燕和曾正魁回来了。

  许延滨此时是哈军工的学生,同红卫兵串联,回到了北京;曾正魁是北京钢铁学院的学生,许延滨的未婚妻;沈燕是许光达的养女,在北京外国语学院学习。

  刚才他们到北京大学去看了大字报,又有不少新闻,见许光达回来,迫不及待地向许光达讲述着红卫兵们的“战果”。

  许光达皱皱眉头,打断他们的话题:“在无产阶级专政的社会主义国家,会有两个司令吗?”停了停又说:“你们天天喊‘造反有理’,造谁的反?”

  三个青年刚才那股热情一下给问没了,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回答。

  许光达继续对三个青年人说:“你们年轻,见过的事少。凡事要多动脑子,多问几个为什么?”

  确实,实践是检验真理的标准,是一块试金石,随着运动的深入和发展,这场运动的本来面目,渐渐为人们看清。

  几个月来,风云变幻,事件繁多,令人目不暇接,也促使人们深思。

  以彭真为首的北京市委被改组了,以陆定一为部长的中宣部被当作阎王殿砸烂了。一大批报刊、杂志、电影、戏剧、歌曲被批判、查禁了。大、中、小学出现了停课“闹革命”。在“踢开党委闹革命”的喊声中,各级党委陷于瘫痪状态。军队也开始受到冲击,一大批老干部被揪斗。

  邹靖华整日提心吊胆,为许光达担心。

  “你不必为我担心,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他们能把我怎么样?”

  许光达安慰邹靖华。

  这时,许光达虽为中央委员,却很少看见中央文件,也很少参加中央的会议。他只能从大字报上了解社会动向。

  身为中央委员,竟然通过这种手段来了解中央的精神,简直成了天方夜谭!许光达常常为此发怒。

  随着运动的深入,一向庄严的装甲兵机关大院,也开始受到红卫兵的洗涤。大院内,机关办公楼下到处贴满了大字报,不同派系的人不分黑夜、白天,也不顾饥饿与疲劳,无休止地辩论着、争吵着。

  11 月28 日,工程兵学院的红卫兵派出代表来到装甲兵机关,找到许光达,提出要和装甲兵的造反派们一起,在院内开批判大会。红卫兵提出要批斗当时装甲兵黄政委(黄是刚从工程兵调来的),他们说黄政委在工程兵学院工作期间,生活作风不检点,还有三反言行,过去没有人敢惹,现在机会来了,也该清算他的问题,并坚持批斗大会上要给黄政委戴高帽子、挂牌子。

  许光达说:“会可以开,有意见可以提嘛,注意大的问题,至于生活作风,我们党委会可以开会处理。”

  经过协商,许光达和红卫兵们达成如下协议:当晚在装甲兵礼堂开大会,由工程兵学院的红卫兵发言,许光达和装甲兵领导同志都到会参加。

  晚上,装甲兵礼堂,灯火通明,礼堂台下坐满了人。批判会开始后,红卫兵代表首先发言,高亢的声音,激烈的言辞,在礼堂大厅中回荡。

  突然,从主席台的两测定出几名红卫兵,拿出纸糊的高帽子要给受批判的黄政委戴上。

  许光达见情况有变化,当即制止。

  “这不关你的事,走开!”红卫兵用力推开许光达,并高声斥责。

  “你们不守信用,你们还是军人呢,这么无组织无纪律!要戴高帽子,那就先给我戴上好了!”他边说,边上前去抢高帽子。激动的情绪,无法抑制的愤怒,使许光达心脏病突然发作,倒了下去。

  全场哗然。

  台上的人忙着抢救许光达,台下的人闹闹嚷嚷。

  许光达被送到了解放军总医院。

  许延滨闻讯赶到解放军总医院,看见在床上昏迷的爸爸,不知所措。

  医务人员在紧张地抢救着,过了一会,许光达好像恢复了知觉,慢慢地睁开了眼睛。许延滨见爸爸清醒过来,赶紧上前抓住爸爸冰凉的手:“爸爸,爸爸!”低声地呼唤着。

  许光达在恍惚中,渐渐地看清了眼前的儿子,他虚弱地呼吸着,用微弱的声音对儿子说:“不要告诉你妈妈,她会着急的!”

  夜深了,许延滨才回到家。

  一人在家等候多时的邹靖华见延滨回来了,忙问:“你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呢?”

  许延滨也不敢正视妈妈,支支吾吾说:“爸爸到市里去开会了,晚上不回来了。”

  邹靖华觉得很突然,但也说不出什么,将信将疑的,自己去睡觉了。

  第二天早晨,许光达还没回来,邹靖华等丈夫回来吃早饭。许延滨见妈妈坚持等爸爸,觉得不告诉妈妈实情是不行的。

  “妈妈我有件事没告诉你。”许延滨很担心妈妈知道爸爸住院的事而责备他,说话时有些吞吞吐吐的。

  “什么事?”

  “爸爸住院了。”

  “啊!你说什么?”邹靖华感到有些眩晕。

  “妈妈,你别着急,爸爸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延滨把事情原委告诉了妈妈。

  邹靖华也顾不上吃饭,就要去医院。许延滨见妈妈这么急,只好陪妈妈去了医院。

  邹靖华急切地来到许光达的病房,看见许光达躺在床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她才松了一口气,但仍不放心,问这问那。

  “没事,你不要着急。”许光达微笑着,宽慰邹靖华。

  “我怎么会不急,你的心脏不好,可要小心。”

  许光达笑笑:“我是被红卫兵推倒的,要不也没事。”

  这时,有个护士进来,递过一张纸条,是工程兵学院的红卫兵代表递上来的,他们要许光达接见,说是给将军赔礼道歉。

  许光达还没表态,护士便说:“首长,为了您的健康我有权拒绝他们。”

  许光达表示赞同:“那就由你决定吧。”

  原来,工程兵学院的红卫兵代表根本不是来诚心诚意向将军赔礼道歉的,他们带来一副对联,要贴在许光达病房的门上,遭到护士的拒绝,不准他们干扰许光达的休息,他们只好怏怏而退。

  从医院回来的许延滨和邹靖华,刚刚到家门口,便看见大门门贴了一副对联:

  上联:小将造反有理

  下联:老将理应支持

  横批:造反有理

  显然,这是在医院碰壁的工程兵学院的红卫兵,不甘心,才把对联贴到家门口来的。

  许延滨很生气,伸手要撕,邹靖华忙拦住:“别撕,新年快要到了,省得买对联了。”

  1967 年,新年过后,形势进一步恶化。在上海“一月风暴”的影响下, 各地相继夺权,好多地区处于瘫痪状态。

  新年许光达仍住在医院,病情有所好转,可心情越发沉重。

  1 月16 日,许光达回装甲兵司令部主持了一个重要会议。晚饭时,邹靖华给他炒了几样平时喜欢吃的菜。许延滨、曾正魁也在家,他们不断地讲着外面发生的事。许光达在一旁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他越听越不耐烦,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来踱去。

  邹靖华见许光达不安的样子,便说:“你不要担心,忧虑过多,对你的身体不好。以后,你还是在医院养病,少回来,眼不见为净。”

  许光达知道这是邹靖华关心他,苦笑了一下,也没吭声。饭后,轿车停在家门口,许光达正准备回医院。突然,跑来一些机关干部和军校的红卫兵。

  “许光达,走,到办公室回答问题去。”一个臂戴红卫兵袖章、平头的小青年喊道。

  邹靖华觉得情势不妙,平时,机关上上下下见到许光达都很友好、礼貌,尤其是年轻人,见到许光达,老远的就敬礼,开口闭口都是“首长”,可今天怎么突然变了?口气这般生硬,态度不礼貌。

  “司令员有病,正在住院。病好后再回答你们的问题。”邹靖华往前跨了一步,对来人说。

  “不行!必须今晚回答。”

  许光达用极平静的态度说:“好吧,今晚我可以随你们去回答问题。”

  许光达转身脱下大衣,递给邹靖华:“放心,没事。”

  “可你的身体..”

  许光达跟一群人刚走,又来了一伙,闯进家门,为首的竟是许光达的生活秘书陈志文。一进门,直奔许光达书房的保险柜。哗哗啦啦,把里面全翻出来。没有找到他要找的东西,又对许光达的写字台、书柜乱翻一气,还是一无所获。他又冲进其他房间,仍没搜出什么,就把邹靖华卧室里的一石膏仕女像给砸碎

  了,说是砸“四旧”。

  “把黑名单交出来!”

  “什么黑名单?”

  “‘二月兵变’的名单。”

  “你是秘书,你都知道,还用问别人?”

  陈某无言以对。其他的人继续大翻,家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根本没有什么名单,却抄出一面日本旗,红卫兵们如获至宝,说这是许光达叛国投敌的罪证。

  许光达万万也没想到,二十年前,他与日寇浴血奋战,亲自从日军手中缴获的战利品,今天竟然成了投敌叛国的罪证。

  许光达为何遭此突然袭击?原来,16 日下午李作鹏在海军机关对军队院校来京的红卫兵代表及各总部群众代表说:“贺龙要搞‘二月兵变’,许光达是总参谋长,还有王尚荣、廖汉生、黄新廷..”这样点名,那些人听见风声,便行动起来了,这简直是莫须有的罪名!康生过去说贺龙、彭真搞“二月兵变”,现在又把许光达扯了进去。

  陈某没有搜到黑名单,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盯着曾正魁:“黑名单一定被你转移到解放军总医院去了,把它交出来!”

  曾正魁的父亲曾诚富是解放军总医院的心血管病专家,是高干楼的副主任,也是中央首长的保健医生。当时,北京医院、协和医院这几家中央首长经常就医的医院搞起了“四大”,专家、教授受批判,影响正常工作。于是,把这几家的高干及专家集中到解放军总医院,实行军管,不开展“四大”,以保证中央首长的就医。基于此,陈志文怀疑曾正魁把黑名单转移到解放军总医院去了。

  “你凭什么说我转移什么黑名单到解放军总医院?根本就没有什么黑名单!”曾正魁质问陈某。

  “你是许光达的‘黑联络员’,能瞒别人,还能瞒住我吗?”陈志文似乎知道什么,得意扬扬地说。

  曾正魁自从同许延滨订婚后,因两家仅一墙之隔,加上许延滨在哈尔滨念书,她就常常过来,陪俩长辈说说话,以减轻他们对儿子的思念。邹靖华和许光达因为就延滨这么一个儿子,特别喜欢女儿,就把曾正魁当成亲生女儿看待。“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许光达就更离不开曾正魁。有时由她陪着出去偷偷看大字报;有时由她带回外面的消息。这些情况,作为许光达的生活秘书,当然是清楚的。陈志文由此死咬曾正魁是许光达的“黑联络员”,黑名单一定是她转移了。

  曾正魁气愤极了,当即声明:“咱们把话说清楚,你们可以派人到总医院去搜我家,你们刚才已经搜过,我身上没有黑名单,那好,我现在就回学校去,在问题没搞清楚以前,我不回家,这总可以吧!但是,你们必经把问题搞清楚,对你说的话负责。”曾正魁告别许延滨和邹靖华,回到北京钢铁学院去了。

  陈志文在曾正魁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正打算离开,一个红卫兵在许光达的写字台上发现了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照片,是许光达同一名外国人照的合影。他急着把照片取出来,对陈志文说:“陈秘书,你看,许光达到现在还保留着同苏联人的合影,这就证明他与苏联勾结,充当苏联的特务。”

  邹靖华和许延滨相视而笑,觉得这帮人也太无知、无理。照片是许光达前不久访问阿尔巴尼亚时,同恩维尔·霍查的合影。这是一张极其正常的照片,可红卫兵和陈志文拿着它,夹着日本旗,好像找到了什么重要的情报,离开了许光达家。

  许光达这时己被带到装甲兵俱乐部,好多人坐在那里,有来自装甲兵所属各院校的红卫兵代表,还有三总部的群众代表,装甲兵机关院里的人也来了不少。俱乐部的气氛相当严肃,谁也不敢高声说话,静静的,却是十分沉闷。

  一排红卫兵坐在主席台上,他们手里都拿着红宝书。

  “许光达,你知道我们要你回答的问题吗?”

  许光达没有吭声。在装甲兵机关这么多年来,在主席台上的许光达还从来没被人这样气势汹汹地直呼其名。

  “一、你要交代‘二月兵变’的阴谋、篡夺总参谋长的罪行;二、你鼓吹‘没有技术就没有装甲兵’,是反对突出政治,是资产阶级的军事观点;三、听说你有三个老婆,除了北京的一个,老家还有两个。这是犯重婚罪。”

  许光达平静地扫视了全场,说:“好吧,我现在来回答第一个问题。”

  许光达平静的声音里,包含着他为共和国的新生、建设奋斗的情感,也包含着他对党、对革命事业、对人民的忠诚。

  礼堂的人,个个屏住呼吸,目光都集中到许光达的身上。很多人心里都很清楚,这些问题是非常敏感的。

  “你们说的‘二月兵变’,我不清楚。”许光达以军人特有的坚定,回答着他们。造反派也没料到许光达会这样回答,失望之后,造反派就呼口号“打倒许光达!”“许光达不投降就叫他灭亡!”霎时,紧张、沉闷的礼堂混乱起来。

  主持会议的人见大家的呼声太乱,没法听许光达说话,就指挥大家静一静。

  “谁都知道,如果搞‘兵变’,那是要掉脑袋的,我跟贺龙搞‘兵变’,我把脑袋挂在裤带上去抢个总参谋长当,而我现在就是国防部副部长、大将,这个买卖太不划算,亏本的买卖我不干。”许光达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用了一个有趣的比较,回击了他们的提问。

  会场上有人笑了,也有人觉得不满,大声地说什么。会场吵吵闹闹,主持会议的人无法让全场再安静,尤其是无法使许光达就范,反而让许光达问得张口结舌,只好命令休会。

  至此,身为中央委员的许光达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给关押起来了。

  许光达被带去回答问题,急坏了邹靖华,她担心他的身体,本来因心脏病他还在住院,造反派们不知让他回答什么问题?他们动不动就给挂牌子、戴高帽子,还要坐“喷气式”,倘若这样对待许光达,如何是好?想到这些,邹靖华的心都悬起来了。

  过了一会,许延滨回来了,他是偷偷到礼堂俱乐部听完批斗会的。他一回来,邹靖华就急切地问:“延滨,你爸爸怎么样?”

  许延滨见妈妈这样担心,赶紧告诉妈妈,会议已经结束,爸爸没有被“武斗”。邹靖华稍稍放了心。但是,许光达被拘留,不准回家,邹靖华感到很愤慨,却无可奈何。

  许延滨告诉妈妈,造反派提出三个问题,邹靖华听了,感到好气又好笑,尤其是第三个问题,说许光达有三个老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许光达被关押起来后,首先受到株连的是邹靖华。邹靖华当时是有色金属设计院政治部的副主任,因不是主要负责人,前一阶段受批斗不厉害。许光达被拘留,很自然要罪加一等,批斗也就随之升级了。

  一天,设计院的造反派们从装甲兵的造反派那里抄来一首许光达写给邹靖华的“情书”,以为抓住把柄了,这样在他们看来 邹靖华思想反动,生活堕落就有据可查了。造反派们强词夺理地说:“你保留这份‘情书’就是思想糜烂,精神颓废。革命者应该心里只装着革命,不能有任何杂念。”

  邹靖华叹了一口气:“年轻人,你们无法理解一对老夫妻在战争年代用鲜血和眼泪凝成的爱情,它无碍于革命,却鼓舞我们献身革命!”

  “住口!许光达历史上一贯反对毛主席,你为什么美化他?”一个女红卫兵喊起来。

  邹靖华冲着那名女红卫兵轻蔑地一笑:“姑娘,你今年才多大年纪?许光达当纵队司令员的时候,你还没来到人世间哩!你怎么知道他历史上一贯反对毛主席?”

  “..”那名女红卫兵张口结舌,愣在那里。

  “这..不管怎么说,你必须同许光达划清界线,揭发他的罪行,争取宽大处理。”

  “他有什么罪行?战争年代,枪林弹雨,用自己的生命为革命出生入死;建设时朗,不顾自己的身体健康,不分白天黑夜地忘我工作。这些都是他的罪行吗?”邹靖华平静了一下她的情绪,接着说:“我们结婚都快四十年了。

  彼此的心都凝在一起了..这界线能划清吗?”

  “她不老实,拉出去游街,打打她的威风!”有人喊了起来。于是,冲上来几个造反派,七手八脚地拉着邹靖华游街示众。邹靖华对个人受到的侮辱还挺得住,她担心许光达,心脏病怎样呢?多日不见了,他会怎样呢?

  北京钢铁学院的红卫兵和装甲兵的造反派串通起来,逼曾正魁交出“二月兵变”的黑名单,揭发许光达的罪行。

  曾正魁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们见正面的提问,曾正魁根本不理睬,转而问:“你在许光达家里看见他经常读的是什么书?”

  “我看见他经常读的是《参考消息》、毛主席著作和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有关材料。”

  “许光达让你看什么书?”

  “他让我看的是雷锋和王杰的故事,叫我争取入党。”“你这是给许光达评功摆好。”造反派实在拿曾正魁没办法。造反派们在曾正魁那里没有“收获”,又到哈军工,逼许光达的儿子许延滨和侄儿许树云交出“二月兵变”

  的黑名单,也同样遭到他们的严正斥责。于是,造反派从四楼坠到地面一个大条幅,用吓人的字体写着:“许延滨、许树云何许人也?”

  许光达被关押以后;开始静下心来考虑自己的问题了。他想:戎马生涯四十年,难道一点错误没有?被关押之前,整日忙忙碌碌,我许光达又不是神仙,工作中肯定会有失误的,过去没时间坐下来反省,现在好了,没有干扰了,可以安下心来写检查了。许光达怀着一颗真诚的心,对自己的历史进行了一番清理,查找自己的缺点和错误。

  许光达是不明不白地被关押起来的,而后又于3 月31 日,在被关押两个多月后,不明不白地被释放了。

  回到家,邹靖华很关心许光达的身体。而许光达则继续沉浸在对自己历史的清理之中。他让邹靖华、许延滨、曾正魁和沈燕帮忙,把家被抄后剩下的报刊、杂志上发表的他写的文章以及他过去的讲话稿、日记都找出来,对着党的方针政策,对照毛主席的指示,查找错误。

  他对许延滨、曾正魁和沈燕说:“你们都参加过红卫兵,都写过批判稿,现在就要求你们用红卫兵的挑剔眼光,从我的这些材料中找出缺点错误,要‘鸡蛋里挑骨头’,找出哪些是不符合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我要做触及灵魂的检查。”

  邹靖华、许延滨、曾正魁和沈燕按许光达的要求,用大白纸画成表格,一边是许光达讲的,另一边是毛主席讲的,中间是批注,指出许光达错在哪里。许光达花了很多的时间,一共写了十几万字的检查材料。许光达打算在适当的时机,适当的会议上,把这份检查公布出来,认真地解剖自己。

  许光达想,既然是一场运动,难免有些人受到触及、受到误会,甚至蒙受不白之冤,这都是可以理解的。运动嘛,总有一天会结束,问题总有一天会搞清楚。

  装甲兵的造反派们对曾正魁一直是耿耿于怀,许光达获释之后,她几乎是天天来看望,帮助许光达查资料,写检查。这使造反派们坐卧不安,担心这个“黑联络员”到处联络。造反派们为了控制曾正魁的行动,勒令她交出装甲兵大院的“出入证”,理由是:你不是装甲兵的人,不准出入装甲兵大院。

  这种情况,许光达也没有任何办法,只好对曾正魁说:“你回家去吧,我这里不用担心。”

  “不,爸爸,这个时候我不能离开你。”曾正魁的态度很坚决。

  “要不,你同延滨结婚吧。”许光达征求曾正魁的意见,想这样来解决问题。

  本来,曾正魁和许延滨想把婚期再拖一拖,至少要等到许光达的问题搞清楚,到那时,选择一个好日子,把喜事办了。可是,现在造反派要撵曾正魁出去,曾正魁和许延滨商量,同意结婚。

  曾正魁到学校去开证明,学生科管这事的人却不给开,要曾正魁经所在班级的红卫兵讨论后,拿出一个意见来,然后再说。

  “我结婚,是我自己的事,凭什么让他们讨论?”生气之后,还得想法开证明。校办公室王主任,老工人出身,与人为善,当曾正魁提出要开结婚证时,王主任笑眯眯地说:“这很简单嘛!到学生科就可以开嘛!”

  曾正魁把开不出证明的原委说了一遍,王主任也感到生气:“太欺负人了,结婚还用别人讨论?我给你开。”王主任在证明上写好了有关情况,正要盖章,却又停了下来,关切地说:“小曾,结婚可是人生大事,可要考虑好噢..”

  曾正魁很明白这话外之音,那就是说同许光达这个有问题的人的儿子结婚,非同小可,搞不好,就会因为加入“黑帮分子”的家庭,毁了自己的前途。

  曾正魁没有任何多余的思考,非常坚决地说:“王主任,谢谢你的关心,这事我已考虑好了,请你给我盖章吧!”

  许延滨在哈军工红卫兵驻京办开来了介绍信。

  没有举行结婚仪式,也没有通知任何亲友,曾正魁连爸爸妈妈也没有通知。她是一个刚强的姑娘,信守自己的诺言,在“二月兵变”的问题没搞清楚以前,她真就没有回解放军总医院,她怕连累父母,也怕给许光达带来新的麻烦。

  天下的父母都是疼孩子的。有一天,曾诚富给曾正魁打来电话,约女儿出来见一面。父女俩相约坐上了公共汽车,到郊外的卢沟桥下见了面。

  “爸爸!”曾正魁呼唤着,扑到父亲的怀里,呜呜哭起来。多少思念,一齐随泪水奔流。

  “正魁..”曾诚富抚摸着女儿的头,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最难过的是邹靖华和许光达,儿子和儿媳的婚事办得这样简单,他俩很内疚。如果不是在“文化大革命”时期,像他们这样的家庭,就这么一个儿子,婚事一定是热热闹闹。现在..许光达想到的更多,当年他自己结婚时因白色恐怖,婚礼就够简单了,没有想到,几十年之后,儿子的婚事也因自己受连累。

  曾正魁成了许家正式成员,造反派再也没有理由收回她的“出入证”了。

  共同的信仰把他们的命运连在一起了,四口之家团结得很紧密..

  许光达的检查材料已经写完了。这时,他的心情也格外的轻松,把自己的缺点、错误系统地整理出来,如同卸去了身上的重负。现在他等待机会,让自己的灵魂“亮相”,一个彻底的无产阶级革命的战士,还有什么需要隐瞒呢?把自己的生命都交给了党的事业、人民的事业。还有什么值得去隐瞒呢?

  1967 年8 月14 日。天高气爽,北京的夏天并不那么热,微微的南风, 吹着树叶,嗖嗖地发出有节奏的声音。

  许光达很久也没有这样轻松了,他随着《英雄交响曲》的乐曲,轻声地哼唱着,邹靖华在院里给花儿剪枝、浇水、收拾庭院。

  许光达高兴的情绪影响着邹靖华,“文革”以来,难得见到许光达有这么好的心情。许光达被拘押的日子,多少个夜晚,邹靖华彻夜难眠;许光达被释放后,他自我检查,邹靖华也整日忙碌不停。今天,见丈夫这般高兴,邹靖华也感到格外轻松。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许光达面露喜色,他估计是造反派来找他作检查。因为,在那个动荡的年月,人们都变得谨小慎微,走路时也脚步轻轻,怕触犯“红色的恐怖”。唯有造反派才“理直气壮”,走路也是肆无忌惮,无敌于天下。

  是造反派来了,许光达的判断是对的。可他,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建设时期我军装甲兵的功臣,这时也显出了他虔诚的“幼稚”。造反派不是请他去作检查的,而是来逮捕他的。

  几个彪形大汉冲进许光达的家,不由分说撕去他的领章帽徽,把他逮捕了。

  邹靖华拦阻,大声地斥责:“你们要干什么?他是中央委员、大将,要逮捕他必须有中央和军委的命令,至少要有军事检察院的逮捕证,你们随便抓人,是非法的。”

  许延滨和曾正魁闻声从屋里跑出来,向造反派抗议。这都无济于事。

  许光达现在很清醒了,造反派突如其来、无理无法的行为打碎了他的愿望,他感到自己的不幸已开始了。

  许光达平静地对邹靖华说:“现在看来,很明显,他们不是要我检查,而是要我的命,你要准备再过十年那样的生活。”他转过身对儿子和儿媳说:

  “好好学习,努力工作,跟着毛主席干革命,爸爸的一生交给了党,你们也应该把自己的一生交给党。”说到这里,许光达已作好了准备,准备去迎接一场新的考验。

  许光达被带走了,背影消失在家人视线中。邹靖华无力地倚在门框上,眼泪籁籁往下无声地淌着,耳边还在回响着许光达临走前的叮咛。一想到那个十年,邹靖华不寒而栗,心有余悸。那是怎样的日子?难道还要去过那样的十年?邹靖华悲痛的心情,使她无法再恕下去,她也不敢再往下想。

  站在身旁的许延滨和曾正魁强忍着泪,安慰妈妈,把妈妈扶进了屋。

  装甲兵招待所。

  装甲兵招待所是许光达主持建筑的。当时,修建的主要目的是用来接待佳客贵宾,没想到“作茧自缚”,成了囚禁自己的地方。

  夜晚,装甲兵司令部大院在喧嚣之后,尤其静谧。许光达坐在椅子上,一天的折腾之后,稍稍安静了一点。但是,他的思绪并没停止:这次关押和上次不一样了。这次,已被撕去领章、帽徽,名副其实地成了阶下囚。批斗主要是武斗,两个大汉,对许光达施以拳打脚踢,挥鞭舞棒,打得周身是伤,几次休克,在拳脚的同时,伴以高声的辱骂:“你许光达是大将又有什么了不起?今天就让你知道革命小将的厉害!”

  许光达已不存有什么希望了,他头上顶着两顶帽子:一顶是“二月兵变”

  的总参谋长,一顶是“三反分子”。此刻,他最担心的是夫人邹靖华。她能承受这种打击吗?解放前的十年,我牵连她受了那么多的罪,这次,又要连累她吃苦..想着,想着,许光达这个硬汉子的眼角湿润了。

  是的,邹靖华再次受牵连,被关进有色金属设计院的“牛棚”,勒令她与许光达划清界线,揭露他的罪行。

  1968 年2 月15 日,一个新的日子。

  曾正魁生下了一个女孩,婴儿的诞生,呱呱的哭声,给这个冷落的家庭带来了一些生气,增添了一份新的希望。曾正魁和邹靖华很想把这一消息告诉许光达。可实际上这也是不可能的。最后,只好拍了一张照片,让炊事员张进保利用送饭的机会带给许光达。望着孙女的照片,许光达的脸上露出了久日不见的笑容。又一代人了,如果现在能亲亲孙女该多好啊!

  突然,一只手猛伸进来,抢去照片,扔在脚下:“狗崽子的照片,长大了也不是好东西,也是个反党分子!”

  “你给我捡起来!”许光达怒吼着,严厉地瞪着看守。

  看守是第一次看见这位赫赫的大将军发怒。将军的威仪震惊了他,一种无形的威力逼迫着看守,他乖乖地捡起照片。

  张进保因传递照片受到批斗,从此,不准他送饭了。而且,也不准家人送饭,改由士兵打饭。家人与许光达的联系被割断了。

  2 月20 日,晚上十点多,一群造反派闯到许光达的家,逼邹靖华在晚上12 点前,搬到院里的一间破房子。同时规定:只准带简单的炊具和行李,其他东西一律查封。还让邹靖华交出银行存折,工资一律冻结,每月只发生活费。

  2 月的北京,冰天雪地。寒风在黑夜里更加刺骨。造反派把邹靖华他们要带走的东西,不断地往外扔。这对邹靖华来说,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婴儿的小床。许光达被捕后,家人已料到还要被抄家,要被扫地出门。他们在帮助许光达整理检查时,发现将军保留的大量资料是十分宝贵的,历史越久远,它的史料价值就越珍贵。于是,他们把这些资料用塑料布包好,平放到小孩床底部的夹层里,上面铺着小孩的尿布之类的东西。显然,造反派都躲开这张小孩床,怕闻尿味,催促许延滨自己把床搬走。

  1968 年的初春,装甲兵大院。

  初春的阳光照在大地上,发出耀眼的光芒。春天只是刚刚开始,严冬的寒意并没有退去。

  许光达等“黑帮分子”被拉出来打扫大院。

  邹靖华领着一家人,早早候在路旁的一棵白杨树下,远远地向许光达望去。

  许光达看见了家人,眼里闪着欣喜的亮光,在阳光下,他发现邹靖华两鬓白发又多了,身体也更瘦弱了。“靖华,她遭的罪一定不比我轻!靖华,多多地保重啊!”许光达喃喃自语道。

  曾正魁把女儿高高举起,挥动女儿的小手向爷爷致意。

  许光达激动了,也挥手向家人致意。

  咫尺天涯,不得团聚!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中华人民共和国的一员大将,开国的功勋,竟然连普通百姓都可以享有的天伦之乐,都给剥夺了。连续不断地批斗,许光达的健康状况日趋恶化,咳嗽吐血,心脏病经常发作。可是,专案组不给他治疗,逼着交待罪行。他们在材料上写道:“许光达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每当斗争的关键时刻,他就装病。”林彪死党吴法宪、李作鹏等人公开说:

  “许光达是‘二月兵变’的总参谋长,是贺案中的2 号人物”,对许光达要“继续作战,不给敌人以喘息的机会”,要敢于“刺刀见红”!“打下许光达,向九大献礼”!叫嚷“不怕许光达死,就怕完不成无产阶级司令部交给的战斗任务”。

  有一次,对许光达连续批斗五十三十小时,专案组的人轮流值班,却不让许光达吃饭,试想一个身患心脏病的老人,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折唇。许光达心脏病发作了,送到医院。但是,专案组仍不放松。有这样一份材料,最真实地记录着:

  在一年多的批斗、审讯中,经常罚站、弯腰、请罪,多次搞“车轮战”,其中一次长达三天三夜。还多次把许光达同志搞到外单位去游斗。许光达同志被整得昏厥过去,经医生抢救后继续审讯。

  1968 年11 月中旬,许光达同志夜间咳嗽,出现痰中带血、吐血等症状。专案组人员频繁审讯和逼写材料。

  从11 月中旬到住院,两个月中,共审讯七十九次,逼写材料二十五次。

  专案组不顾许光达病重,把病房变审房,加紧审讯和逼写材料。据记载,在第一次住院的七十八天里,被审讯二十九次,逼写材料二十九次。出院后二十一天,审讯八次,写材料七次。

  第二次住院,已是生命垂危,仍有审讯活动,直到逝世前三天,还被迫请罪。①1969 年5 月16 日,“许光达专案”正副组长徐浩、姜永兴通知许延滨夫妇去做许光达的工作。他们对许延滨夫妇说:“许光达很顽固,我们和他谈话,他都骂人,你们去做工作,要他赶紧认罪。”

  5 月26 日中午,许延滨、曾正魁带着他们一岁的女儿雪青去了医院。在许光达的病房里,已经坐着专案组的三个人,门外还站着一个人作记录。

  雪青是第一次见爷爷,“爷爷!爷爷!”呼个不停。出生在动荡岁月里的孩子啊,幼小的心灵哪里懂得爷爷的遭遇!经历两年非人生活的许光达,一直处在十分冷漠之中,听着孙女的呼唤,心里一热,禁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许光达擦去泪,问延滨:“她叫什么名字?”

  “雪青。”

  “好名字。”

  雪青这名字,也招来一场麻烦。雪青出生后,许延滨给她取名是取其意如雪一样清白。上户口回来,专案组把许延滨叫去:“为什么给孩子取名雪青?”

  “我们孩子叫学青,是学习江青的意思。”专案组人员无言以①以上摘自1978 年7 月6 日装甲兵党委向中央军委并总政治部写的《关于

  许光达同志被迫害致死的情况报告》答。

  许光达从许延滨怀里抱过雪青,问延滨:“你妈妈的身体怎样?”

  许延滨不敢把妈妈的遭遇过多地告诉许光达,怕引起爸爸的担心,只是简要他讲了一些。

  “简直是无法无天,株连九族!”许光达气愤地说着。望着儿子,他颇为内疚地说:“爸爸连累你们了..”

  “爸爸..”

  “你告诉你妈妈,好好休息,保重身体!我想,总有一天,历史将会公正地评价我们这些老家伙的。”

  许光达同儿子儿媳见面,一直在监视下进行,儿子想知道爸爸心里想说什么。他掏出一个听诊器,放在许光达的喉头处:“爸爸,我给你听听病。”

  许光达看着这个听诊器,马上联想到坦克上的喉头送话器,他明白儿子的用意,小声说:“请设法转告周总理,我有话要和他说。”

  回到家里,许延滨连夜给周总理写了一封信,请总理能派人来同许光达谈一次话。考虑到这封信怎样才能到周总理的手里,许延滨按照组织原则,正大光明地要求专案组、装甲兵党委把这封信转呈周总理。

  6 月2 日,专案组的人员正式通知许延滨:“信已转走。” 6 月3 日晚8 点,专案组把许延滨叫到办公室,说许光达病重,让许延滨去看,但他们又不放他走。

  10 点钟左右,有人进来通知:“许光达在八点半去世了。” 如同晴天霹雳,许延滨只觉天旋地转,两眼的泪凝固在眼中,眼前发黑,差点倒在地上。

  一名驰骋疆场的将军,没有死在枪炮轰鸣的战场,却倒在“史无前例的革命”中。

  中共中央委员、国防部副部长、装甲兵司令员、大将、一级八一勋章、一级独立自由勋章、一级解放勋章的获得者许光达,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走了。

  专案组的人员,冷冷地问:“你去不去看遗体?”

  “去!”

  他们来到医院,却让许延滨坐在病员食堂等候。12 点钟,徐浩进来说: “天气太热,已送太平间,明天再看!”

  人活着不能见面,死了还不让见面。这哪有一点人道主义!

  回到家中,许延滨闷声拿过酒瓶,自斟自饮,仿佛要醉死在酒中,以忘却这无法忍受的悲痛。

  “延滨,你是怎么了?”邹靖华关切地问。

  邹靖华生气了,夺过酒瓶,摔在地上:“你还有心吗?你爸都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了,你倒有心喝酒?”说着,邹靖华也哭了。

  “妈妈!”许延滨扑进邹靖华的怀里,哭了起来..他不能告诉妈妈,爸爸已死了。他强忍着。

  6 月4 日,天空飘着细雨,许延滨夫妇带着雪青在专案组人员“护送” 下,来到了太平间。

  许光达穿着一身用军衣染成的已经褪了色的补丁蓝制服,躺在担架上,瘦弱的脸上,流露出去世前的悲痛。

  “爸爸,爸爸,你死得好冤枉呀!..”许延滨的心都碎了。

  6 月5 日,专案组的人来通知许家:“今天早上我们来人找你们,你们家没人,天气太热,已经火化。”同时退回了许延滨给总理的信,“总理工作很忙,不管军队的事。”

  中国这片土地上空,一颗明亮的将星陨落了。

  整理许光达遗物时,人们发现有一本一直放在许光达怀里的浸透了汗渍的党章,书边被磨损,里面勾划了许多痕迹,向人们昭示着老将军对党的信念。

  在许光达的遗物中,还有一本《毛泽东选集》。扉页上,已经陈旧的墨印却发出耀眼的光芒:

  身经百战驱虎豹,

  万苦艰辛胆未寒;

  只为人民谋解放,

  粉身碎骨也心甘。

  这就是许大将军的胸怀!惊天地、泣鬼神,光彩照人间。

  6 月26 日,《解放军报》在报眼上刊登了许光达病逝的简讯。

  邹靖华捧着这张报纸,异乎寻常的镇定,她的泪水已经流干了。

  6 月30 日,八宝山革命公墓。

  许延滨手捧父亲的骨灰盒,庄重、严肃地走进了八宝山革命公墓第一室。

  父亲的音容笑貌、痛苦和愤怒都浮现在许延滨的脑海里。妈妈和其他的人为了表示抗议,不参与送骨灰盒,临行时,邹靖华对许延滨说:“你去捧你爸爸的骨灰盒,你爸爸是清白之身,别让那帮家伙给玷污了。”

  突然,站在一旁的专案组人员冲着许延滨喊:“许延滨,你把骨灰盒放颠倒了。”

  是的,骨灰盒放颠倒了,这是许延滨故意放的。他把镶有照片的那一面冲里边。

  许延滨回过头对专案组的人员说:“放颠倒了,你们再给颠倒过来吧!”

  骨灰盒仍然颠倒放着,许延滨深情地望了一眼爸爸的骨灰盒,转身走出了墓室。

  在此之前,许光达去世的消息由周恩来报告给了毛泽东。

  毛泽东批示:“许光达同志的骨灰应该放在他应该放的地方。”

  天,灰蒙蒙的,浓重的乌云像野马似地漫天奔涌着,一场大的暴雨在酝酿之中。

  许光达融进了这浓重的乌云中,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

  许延滨的耳边不停地回荡着父亲的话语:总有一天,历史将会公正地评价我们这些老家伙。

  是的,颠倒的历史,总有一天会颠倒过来..

  1976 年10 月。

  金色的十月,阳光普照,遮蔽中国大地的那一片乌云被驱散了。

  粉碎“四人帮”,举国上下一片欢腾。

  1977 年6 月21 日,下午,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

  经中央军委批准,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为许光达举行骨灰安放仪式,为他平反昭雪、恢复名誉。

  会场。

  庄重、肃穆,低沉的哀乐在空间回荡。花圈分列两边。前来参会的人员,缓缓走到许光达的遗像前,深深地三鞠躬..出席会议的有中央首长,以及各界有关人员。这一切,本来早该属于许光达,而直到他去世八年之后,才真正地属于他。

  邹靖华、许延滨、曾正魁等都出席了骨灰安放仪式。眼前的一切,把邹靖华带回了过去的岁月..粟裕大将代表中央军委在会上讲话,追叙了许光达的生平,评述了他的丰功伟绩:

  许先达同志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几十年来,他在毛主席、党中央的英明领导下,在长期革今战争中,在社会主义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中,忠于党、忠于人民,热爱伟大的领袖和导师毛主席,努力学习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坚决贯彻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他光明正大、团结同志、谦虚谨慎、作风民主、艰苦奋斗、积极工作、勤勤恳恳地为人民服务,为我军和装甲兵的建设作出了重要贡献。许光达同志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革命的一生。

  ..

  千秋功罪,历史自有评说!

  颠倒的历史终于被颠倒过来了,强加在许光达头上的一切不实之词,全部被推翻,历史恢复了其本来面目。邹靖华深感欣慰。

  覆盖着中国人民解放军八一军旗的许光达的骨灰盒,被庄重地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第一室,这次是正放着的。望着骨灰盒上许光达的遗像,邹靖华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光达,你可以安息了。我终于等到了你可以安息的这一天。是的,许光达可以安息了,他没有留下墓碑,但用他的生命在人们心中树立了一座永恒的丰碑。碑上写着:“真正的共产党员许光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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