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蝉和蚂蚁的寓言

作者:佚名 字数:6027 阅读:342 更新时间:2011/05/06

47 蝉和蚂蚁的寓言

名声大多是靠传说故事传开来的;而无稽之谈无论是在有关动物还是人类的故事中,都能找到踪迹。尤其是昆虫,如果说它以某种方式引起了我们的注意,那是靠了民间传说才走运的,而民间传说却最不关心故事的真实性。

比如说,谁不知道蝉,就连它的名字都没听过呢?在昆虫世界里,到哪儿还能找到像它那么出名的昆虫呢?它那爱唱歌不顾将来的故事,早在我们开始训练记忆时起就被作为素材了。那琅琅上口的短小诗句告诉我们,严冬到来的时候,蝉跑到邻居蚂蚁家去讨吃的。这乞丐不受欢迎,得到的是一个令人心碎的回答;而这正是这个昆虫出名的主要原因。那两行短短的答话粗俗而粗鲁:

你过去唱歌的呀!我很高兴。

那么,你现在就跳舞去吧!

这两句话给昆虫带来的名声,远远超过了蝉高超的演奏技巧。它钻进儿童的心灵角落里,再也不会出来了。

蝉生长在有油橄榄树的地区,大多数人都没听过蝉的歌声;可它在蚂蚁面前那副沮丧样儿却老少皆知。名声就是这么来的!一个严重违背道德和自然史的传说,一个大可非议的传说,一个只适合奶妈讲述的小故事,居然就这样造出了名声。而这名声,就像小拇指〔小拇指:和后面的“小红帽”都是法国童话故事作家佩罗的童话中的人物,收在《鹅妈妈的故事》中。〕的靴子和小红帽的饼一样,顽固地支配着岁月留下的破碎记忆。

儿童是恋旧的人。习惯和传统一旦保存到他们记忆的档案中,就会变得难以摧毁。蝉这么出名,应归功于儿童。他们在一开始试着背书时,就结结巴巴地背诵蝉的不幸。有了儿童,寓言中那些粗浅无聊的奇谈怪论就会保存下来。说什么蝉永远会在寒冷的冬天挨饿,尽管冬天没有蝉;蝉永远会求人施舍几粒麦粒,尽管这食物根本不适合它娇弱的吸管;蝉还会乞讨苍蝇和小蚯蚓,尽管它从来不吃苍蝇和小蚯蚓。

这种荒唐的错误,究竟责任在谁?拉·封丹。虽然他的大多数寓言观察细致入微,令我们着迷,但在蝉这件事上他却考虑欠周。他寓言里的前几个主角,如狐狸、狼、猫、山羊、乌鸦、老鼠、黄鼠狼,还有很多别的动物,他都非常了解,因此他描述起来准确细腻、饶有趣味。这些都是他熟悉的动物,是他的邻居和常客。它们的集体生活和私生活都发生在他的眼皮下;但是,在兔子雅诺〔兔子雅诺:拉·封丹寓言中的主人公。〕蹦跳的地方,蝉是个外乡人;拉·封丹从来没听到过它的歌声,也从来没见过它的身影。他心目中这个著名的歌手肯定是蝈蝈儿。

格兰维尔〔格兰维尔(1803—1847):法国画家,画风怪诞,富于想像。为拉·封丹的《寓言集》配过插图。〕绘制的插图,那狡黠刁钻的铅笔线条与这著名的寓言可谓相得益彰;但他犯了同样的错误。在他的插图里,蚂蚁穿得像个勤劳的主妇,站在门槛上,身旁是大袋大袋的麦粒;乞食者伸着脚,哦,对不起,伸着手;蚂蚁不屑地扭转身去。头戴18世纪宽边女帽,胳膊下夹着吉他,裙摆被北风吹得贴在腿肚子上。这就是这个角色的模样,而这完全是蝈蝈儿的形象。和拉·封丹一样,格兰维尔也不知道蝉的真正模样,倒是出色地再现了那个普遍的错误。

拉·封丹这个浅薄的小故事,不过是拾另一个寓言家的牙慧而已。描写蝉遭受蚂蚁的冷遇的传说,如同利己主义,也就是如同我们的世界一样历史悠久。古代雅典的孩子们,背着装满无花果和油橄榄的草编筐去上学,就已经把它当作背诵的课文在口里嘟囔着了:“冬天,蚂蚁们把受潮的粮食放到太阳下晒干。突然一只饥饿的蝉来乞讨,它请求给几粒粮食。吝啬的收藏家回答说:‘夏天你在唱歌,那冬天你就跳舞吧。’”这情节枯燥了点儿,而且有悖常理;可这正是拉·封丹寓言的主题。

但是,这个寓言是出自希腊,一个盛产油橄榄和蝉的国家呀。那么,伊索真的如传说那样是这寓言的作者吗?我很怀疑。不过,没什么关系。作者是希腊人,是蝉的老乡,那他应该对蝉有充分的了解。即使在我们村里也没有那么少见识的农民,会不知道冬天是绝对没有蝉的。临近寒冬,需要给橄榄树培土。这时节,那些经常翻弄土地的人,都会认得铲子挖掘出来的蝉的最初形态──幼虫;他在路边无数次看到过这种幼虫,知道到了夏天,它是怎样从自己挖的圆井洞里钻出地面,又怎样挂在细树枝上,从背中间裂开,把比硬羊皮纸还要干的外壳蜕去,变成由浅草绿色很快转成褐色的蝉的。

那么,阿提喀〔阿提喀:希腊半岛,雅典位于此半岛上。〕的农夫也不会是傻瓜;连最缺乏观察力的人都不可能错过的,他当然也会注意到;他也知道我那土气的邻居很清楚的事儿。那么,创作这个寓言的文人,不管他是谁,都有最好的条件了解那些事情。那么他故事里的谬误是从何而来呢?

古希腊的寓言家比拉·封丹更不可原谅,他只讲述书本上的蝉,而不去询问就在他身边像锣钹〔钹(bō):一种打击乐器。〕一样喧嚣的蝉;他不关心现实,只因循传统。他只是一个陈年旧事的应声虫,复述从可敬的文明源头印度传来的故事。印度人用笔描述的主题是展示没有远见的生活会导致怎样的苦难;可是古希腊寓言家似乎并没有真正搞懂故事的主旨,还以为自己运用的这个小小的场景,比起昆虫的谈话更接近真实。印度人是动物们伟大的朋友,不会出现这样的误会。这一切似乎都表明:最初寓言的主角并不是我们的蝉,而很可能是另一种动物,正如人们想像的是一只昆虫,它的习性恰好与寓言中的昆虫非常符合。

这个古老的故事,曾在很多个世纪里引起了印度河两岸哲人的深思,也让那儿的孩子们得到了乐趣。它也许和历史上某个家长第一次提出厉行节约一样年代久远。这个故事从上一代的记忆中传到下一代的心里,有的还保持原有风貌,有的就传得走了样儿;而进口到希腊的时候,故事已流传得不是那味儿了。就像所有的传说一样,为了适应当时当地的情况,细节已被岁月的流水磨损。

希腊人在乡间见不到印度人说的那种昆虫,就随随便便地把蝉给放了进去,就像在“现代雅典”巴黎一样,蝈蝈儿代替了蝉。坏名声就这样形成了,错误刻进了孩子们的记忆中,再也抹不去。从此,谬误压倒了真实。

还是设法给这个被寓言诋毁的歌唱家平反吧。确实,它是个讨厌的邻居,我得毫不迟疑地承认。每年夏天,它们被我门前两棵高大葱郁的法国梧桐吸引,数以百计地前来安家;它们从早到晚地不停地鼓噪,敲打着我的耳膜。在这震耳欲聋的奏鸣曲中,我根本不可能思考;思路在晕乎乎地飘忽旋转,怎么也定不下来。如果不利用早晨的几小时,整个白天就会白白浪费。

嗨,着了魔的虫子,你是我家的祸害,我多么想住宅安静呀。可有人说,雅典人把你养在笼子里,好随时欣赏你们的歌唱呢。饭后消化打盹时,有一只蝉在鸣叫也就罢了;可我聚精会神想问题时,几百只蝉一齐奏乐,震得我鼓膜发胀,简直如同酷刑啊!可你却振振有词,理由充足,是你先占领这儿,鸣叫是你的权利。在我来之前,这两棵大树是完全属于你的;而我却反倒成了树阴下的入侵者。好吧,就算你说得有理;不过,为了给你写故事的人,还是调弱你的响钹,压低一点儿振音吧。

事实的真相否定了寓言家的肆意杜撰。尽管蝉和蚂蚁有时是有一些关系,但这关系并不那么确定;惟一确定的是,这关系恰恰与寓言家告诉我们的相反。这关系并不是蝉主动去建立的,为了活下去,它从不需要别人的帮助。反倒是蚂蚁,这个贪婪的剥削者,把一切可吃的东西都囤积在自己的粮仓里。不管什么时候,蝉都不会跑到蚂蚁门口去乞讨,也不会老实地承诺连本带息一起归还;恰恰相反,是蚂蚁,饿得饥肠辘辘去求歌唱家。我说的是求!借和还从来不会出现在强盗的习性里。它在剥削蝉,而且还厚颜无耻地把蝉抢劫一空。这种抢劫,是个奇特的历史问题,至今还不为人所知。

七月的下午热得令人窒息。普通的昆虫,干渴乏力,徒劳地在干枯萎谢的花朵上转悠着,想找水解渴;可蝉对这普遍的水荒一笑置之。它用小钻头一样的喙,刺进取之不尽的酒窖中。它在小灌木的一根细枝上站定,一边不停地唱着歌,一边钻透坚硬平滑、给太阳晒得汁液饱满的树皮。然后,它把吸管插到钻孔中,一动不动,聚精会神,津津有味地畅饮着,整个儿沉浸在糖汁和歌唱的甜美中。

我们再观察一会儿,说不定就能看到意想不到的灾难呢。果然,一大群口干舌燥的家伙在东张西望地转悠着,它们发现这口井,井边渗出来的汁液把它暴露了。这群家伙一拥而上,开始还有一点儿小心翼翼,只是舔舔渗出来的汁液。我看到匆忙赶到甜蜜的井口边的有胡蜂、苍蝇、球螋、泥蜂、蛛蜂、金匠花金龟,最多的是蚂蚁。

那些小个子的为了走近清泉,钻到蝉的肚子下,蝉宽厚地抬起爪子,让这些不速之客自由通过;那些大一点儿的昆虫,不耐烦地跺着脚,快速地吸了一口就退开,到旁边的树枝上去兜了一圈,然后更加大胆地回来。它们越发贪婪起来,刚才还有所收敛,现在已变成了一群乱哄哄的侵略者,一心要把开源引水的凿井人从泉水边赶走。

在这一群强盗中,最不罢休的是蚂蚁。我曾看见过它们一点一点儿地咬蝉的爪尖;逮着正被它们拉扯的蝉的翅尖儿,爬到蝉背上,挠着蝉的触角。一只大胆的蚂蚁就在我的眼皮下,竟然抓住蝉的吸管,拼命想把它拔出来。

这个巨人给这些小矮子烦得没了耐心,最终放弃了水井。它朝这群拦路抢劫的家伙撒了一泡尿逃走了。可对蚂蚁来说,这种极端的蔑视算得了什么呢?它的目的达到了,它现在是这口井的主人了。但是,没有转动的水泵从井里汲水,井很快就会干涸。井水虽少,却甘美无比。等以后有机会,再以同样的方式去喝上一大口。

大家看到了,事实的真相把寓言里虚构的角色彻底倒了过来。肆无忌惮、在抢劫的时候毫不退缩的求食者,是蚂蚁;而甘愿和受苦者分享成果的能工巧匠,是蝉。还有一个细节,更加能说明角色的颠倒。歌唱家在五六个星期里长时间地欢腾之后,生命衰竭,从树上掉了下来。尸体被太阳烤干,给来往行人践踏,又给这个总在寻找战利品的强盗碰上了。蚂蚁把这丰盛的食物撕开,肢解,剪碎,分成碎屑,进一步充实它的储藏仓。更有甚者,垂死的蝉,蝉翼还在尘埃中微微颤动,就有一队蚂蚁在拖曳,把它肢解开来。那时的蝉真是满心忧伤啊。这同类相残的行为才真正体现了这两类昆虫之间的关系。

注:《蝉和蚂蚁的寓言》选自《昆虫记》卷五(花城出版社2001年版)。邹琰译。有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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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你读了《绿色蝈蝈》后,还意犹未尽,再看看法布尔是怎样描写其他昆虫的。

本文可看作是一篇翻案文章,法布尔在替蝉打抱不平。大家不妨完整地看看伊索的寓言《蝉和蚂蚁》:

冬季,蚂蚁正忙着把潮湿的谷子晒干。饥饿的蝉跑来,向他们乞讨食物。蚂蚁问他:“你为什么在夏天不去收集食物呢?”蝉回答说:“那时没有时间,我忙于唱美妙动听的歌。”蚂蚁笑着说:“你夏季如要唱歌,那么冬季就去跳舞吧。”

再看看拉·封丹的寓言诗《蝉和蚂蚁》:

蝉小姐歌声不歇,/送走了欢乐夏日。/当北风呼啸而起,/才发现家徒四壁。/没一条蠕虫填肚,/没一只蚊蝇充饥。/她只好去求邻居,/小蚂蚁给她救急。

“请您借我一些谷粒,/让我挨到明年夏季。/以动物的名义发誓,/八月一定还您本息。”

蚂蚁纵有千般不好,/赊借却不轻易冒失。/“大热天您都干了啥?”/这就是蚂蚁的问题。

“为所有人日夜唱歌,/这么说不怕您生气。”/“唱歌?我倒没有关系。/好嘛,现在您跳舞去!”

而在这篇文章里,法布尔以一个科学家的严谨和求实精神,通过认真的观察、研究,得出结论,认为蝉实际上是一个歌唱家,是一位勤劳的能工巧匠,而蚂蚁才是不折不扣的贪婪的剥削者。你同意给蝉平反吗?请你在炎热的夏季里走出家门,到大自然中了解一下事情的真相吧!

生活中,确实有一些现象或结论,人们毫不怀疑它的正确性,但实际上可能包含着谬误。留心生活,看看你能不能找出一两个这样的例子。

本文最后写以蚂蚁为首的强盗们拦路抢劫蝉的劳动成果的那几段,非常精彩,拟人化的手法用得非常成功,请反复阅读、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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