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我眼中的香格里拉

作者:佚名 字数:5853 阅读:311 更新时间:2011/05/09

25 我眼中的香格里拉

当人类把天然林中的第一株大树砍倒在地,文明便宣告开始了;当最后一株被砍倒在地,文明即宣告结束。

过去,我也见过山,但从没见过像香格里拉这样长年积雪、海拔6 000米以上的世界级山峰。

过去,我也见过峡谷,但从没有见过像香格里拉这样被切割成2 600米深的世界级大峡谷。同它的壮观、险峻相比,美国科罗拉多大峡谷(切割深度仅2 143米)毕竟是小巫见大巫。

其实,迪庆高原本就是青藏高原的一个组成部分。香格里拉的雄伟山脉,是著名横断山脉的中段或腹地。境内海拔在4 000米以上的山峰就有百余座。当我乘坐越野吉普深入高原腹地,来到一个非常险要的垭〔垭(yā)〕两山之间可以通行的狭窄地方。口的时候,车内仪器显示了海拔高度:4 300米、气温仅12 °C(我知道上海是38 °C以上)。我们下车休息,活动一下四肢。幸好,我没有高山反应。在我们面前是一座高耸入云的雪山,估计有5 000米以上。周遭是一片原始的宁静、庄严和肃穆。同这种氛围相比,世界上一切大教堂、大寺庙所营造出来的氛围都是小肃穆、小庄严和小宁静。摄制组的民族文化顾问嘎吐萨(摩梭人)对我说:“面对这样的雪山,你不信仰一点什么,那是不可能的!”我点了头,深表同意。

这时候,摄制组的另一位民族问题顾问胡忠文(普米族)口中念念有词,正用手拾起一块石头往一个金字塔形状的小石堆放上去。我知道,这是藏民的风俗和宗教信仰。这小石堆叫“玛尼堆”。当人们过垭口,翻过一座大山进入另一座大山的时候,要放一块小石头到堆上,以表示敬山神,保佑自己平安。

在藏民心目中,万物都有神灵。山有神,河有神,大树也有神。人们为了盖屋,需要砍倒一棵树,必先跪在地上祈祷,向神陈述不得不砍伐的原因或理由,请求树神原谅自己的过失(听到这个细节,我非常感动。我认为这是藏传佛教的精华)。

其实,世界各大宗教的起源都是针对人性中的恶那部分而来的。人的欲望分两类:第一,为了生存,需要向大自然索取一些生活必需品;第二,超过必需品的其他东西,都是奢侈,侈糜。──把人的欲望分成这两类,并适度地规定这两者的界限,既发展经济又保护生态环境,是进入21世纪香格里拉要把握、坚持的最高文明哲学准则。我正是为了探求这一准则才来到迪庆藏族自治州的。

香格里拉人敬畏自然神的传统令我叫绝。比如禁止把衣服随便挂在树枝上即其一例。在饮山泉或在小溪旁边饮水时,务必要用双手把水捧起来喝,以表示对水的一种感恩。在饮酒之前,先要用右手中指蘸一下,然后把酒滴弹向苍天,表示敬天;再蘸一下,然后把酒滴弹向地,表示敬地;再蘸,弹向身后的山(香格里拉前后左右都是山),表示敬山神;最后蘸一下,用中指点在自己的前额,按我的理解,这是向自己、向自己的生命负责。

我赞赏这一风俗。我决心把这种酒文明带回上海。今后,在我饮酒的时候也要像香格里拉人用右手中指分别蘸酒四次,为的是提醒自己,提醒人在大自然中的真正地位。

人不是大自然(山川动植物)的主宰,他仅仅是其中一个环节。人只有敬畏大自然的生态平衡,敬畏大自然规律,敬畏大山、大河、大树和野生动植物,人才能继续在这个地球上生存下去。我认为这才是香格里拉的最高精神,也是我坚持的地球文明哲学。

在澜沧江畔茨中村大峡谷,我们在藏民家住了十天。那里真是名副其实的“开门见山”。居民把前后两座普通的山也称之为神山:东山叫“纳鲁卡”,西山叫“阿图伯蒂”。每年过年,藏民身着盛装,载歌载舞,举行宗教仪式,表示对山神的无限敬畏。

对登山队,当地居民十分反感。他们不允许有人把他们世世代代崇拜的山峰踩在脚下。20世纪以来,先后有英国、美国、日本和中日联合等四支登山队试图征服卡格博峰(6 740米),结果均以失败告终。1991年,17名中日登山队员遇难,被列为当年全国十大体育新闻之一。

有人悄悄告诉我,在一登山队第三次向主峰冲击的前一天,上百名藏民在山前举行祈祷仪式。登山队以为是在为自己祝福,祝登山成功,其实是在暗地里诅咒登山队的行为,因为他们亵渎了山神。

藏民的祷词大意如下:神啊,我们祖祖辈辈信奉您,您现在该显灵了!因为有人想把您踩在脚下……

听到这一绝密,我不禁拍手叫好。我坚决站在香格里拉人的一边,反对现代人藐视大自然,处处以主人的傲慢态度去征服大自然。

以藏民为主体的香格里拉人对迪庆森林局多年来的所作所为也视为大逆不道。据当地藏人告诉我,自1964年国家从东北调来六个伐木队,开始大规模商品材生产以来,斧头、锯子所到之处,原始森林大片倒地,野生动物越来越少,日益引起香格里拉人的不满。他们常以伐木队为敌,暗地里破坏伐木队的设施和生产工具,甚至掀翻他们的运输车。

听到这些自发保护原始森林的举动,我深表赞同。因为8月上旬,正是长江中下游洪水肆虐的日子。长江上游所有林业局(当然包括迪庆一个国营森工局、四个州县木材公司和七个木材加工厂在内。目前香格里拉森工系统职工有2 000多人)的显赫成绩都同今年这次大洪水有因果关系。

因为大方向、路线一错,干劲越大,罪过也越大。每年采伐量越大,裸露山体面积越大,输入长江的泥沙量也越大。长江一旦成了第二条黄河,那便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大悲剧。

我们在澜沧江畔住了多日。那汹涌的江水呈土红色,使我吃惊,因为泥沙量太大。金沙江流经迪庆州,至四川宜宾这一段,称之为长江上游。据估计每年流入金沙江的泥沙在6.4亿吨。这些泥沙淤积在下游河床、湖泊,引发出洪水便是必然恶果。看来,香格里拉决不是也不可能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因为我们只有一条长江,她的天然林和山地植被的命运决定长江中下游几亿人的安居乐业。香格里拉的要害不在她的工农业总产值增长了多少倍,而在天然林保护、造林绿化和森林防火等方面的工作做得出类拔萃。希尔顿①〔希尔顿〕英国作家。著有《失去的地平线》一书,描述了香格里拉安宁祥和的社会。在他的小说里没有也不可能指出这一点。因为“生态环境”这种意识只是最近30多年才形成的。藏民对大树的敬畏尽管是出自藏传佛教的哲学教义,但它同生态环境保护准则却是一致的。的确,佛教哲学有不少环保思想,我以为这是香格里拉可以为当代地球文明作出积极贡献的地方。

这才是我眼中的香格里拉。什么都要定位。个人的一生、一个城市、一个地区和一个国家,都有个定位问题。50年代我们试图把北京建成一个重工业基地便犯了定位的错误。

香格里拉定位决不是大力发展采矿、木材采运与加工和纸浆制造等现代工业,而是在整个自治州建立一个具有世界水准的国家公园。也只有这样,长江上游金沙江段的天然林和植被才能得救,保护下来。──这一设想,是我考察香格里拉之后的一个重要结论。

后来,在同有关人士神聊的过程中,我得知就在今年6月27日至7月1日美国大自然保护协会在考察了迪庆州的自然风光之后,有意同我们国家合作,打算在迪庆高原共同建立一个世界级的国家公园。这一计划无疑是香格里拉的最佳定位,它使我也松了口气:这是为长江不会成为第二条黄河的积德积善、造福子孙后代的绿色工程。因为宜昌以上的长江上游(包括香格里拉境内的金沙江)森林植被才是维护生态平衡的主体。

迪庆香格里拉国家公园的建立如果得以实现,2 000多名伐木和木材加工工人统统转为护林、造林工人,那才是中华民族的一大福音。也只有这样,香格里拉的动植物多样性才能持续保持下去。要知道,这里历来有“高山动植物王国”和“药材宝库”的美称。

首先要做到的,是不再砍一株天然林。要把每棵天然大树之神请出来,并深入人心。其实树神已经显灵。对长江中下游地区的惩罚便是。再有,据我沿途粗略观察,香格里拉境内公路一遇上雨天即有大小塌方、泥石流发生,也不妨看成是树神在显灵。因为山地森林、植被遭破坏,雨水从裸露山体冲刷下来便挟带着大量泥沙。据我所在茨中村60岁以上老人说,50年前,澜沧江两岸的高山都有天然林覆盖。由于多方面原因(如人口增加),天然林被砍伐殆尽,山坡上种上了玉米,结果时有泥石流冲毁村寨的危险。这还不是树神在显灵?我知道这种说法是原始迷信,但这是好迷信,它能抑制住人的无法无天。

大自然惩罚人类,报复人类,同“树神显灵”是同一事物的两种说法。尽管这后一种说法带着一点宗教色彩,但更生动、具体,能为广大人们接受,并变成行动。

在藏语中,“香格里拉”原是“心中的日月”这个意思。这个叫法很好,既有自然神的宗教色彩,又有诗意和浪漫情调,而且它渊源于迪庆藏语的方言“香巴拉”(Shambala)这个古老词汇,意即人神相通、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境界。

我想,如果长江上游地区能保持“香格里拉”的原义和哲学精神,那末,这次洪水就不会发生。

我忘不了茨中村的大峡谷。那夜半的月,总是叫我想起希尔顿在小说中多次描写到、并为之激动的“蓝色月亮峡谷”。

在我眼里,香格里拉既是一个有形的地理概念(她应是云南省西北角整个迪庆高原),又是指一片人与人、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安宁土地、理想境界。

愿中华大地,愿21世纪整个地球,都成为“香格里拉”!

******

英国作家希尔顿在小说《失去的地平线》中,向世人描绘了香格里拉这个充满神秘、诗意和梦幻,飘荡着田野牧歌的理想的世界,香格里拉成为世人关注的焦点,被誉为“人类最后一块净土”。半个多世纪以来,许许多多的仰慕者漂洋过海,万里迢迢地来到中国的大西南,开始探寻他们心中的香格里拉圣境。作者随电视台的摄制组来到这里进行考察,写下了《我眼中的香格里拉》,描写了自己的见闻,并谈了对香格里拉圣境的理解。在节选的这一部分中,作者并没有细致描绘香格里拉的美景,更多的笔墨放在了对香格里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宗教教义的理解与思考上,表明作者心目中的香格里拉应该是一个“人与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安宁之地、理想境界”。

积累下列词语

奢侈显赫定位载歌载舞大逆不道洪水肆虐

有关资料

1.《康藏轺征?中甸》(刘曼卿)

自丽江西行、路皆岩峻坂,如登天梯、老桧交柯、终岁云雾封裹,行者不见马首,几疑此去必至一混沌世界矣。讵三日后忽见广阔无垠、风清月朗,连天芳草,满缀黄花,牛羊成群,帷幕四撑,再行则城市俨然,炊烟如缕,恍若武陵渔父,误入桃源仙境。此何地欤?耐滇康交界之中甸县城也。

……出中甸城北门,为一广约十余里之草原,四面环山,如居盘底,有小溪一道,曲折流于其中,分草原为若干份,牛羊三五垂首以刍其草。沿溪设水磨数所,终日粼粼,研青稞为糌粑之所也。草原之上,多野鹜,低飞盘旋,鸣声咿哑,与磨之声相和答,在此寂静之广场中,遂亦如小儿女之喁喁私语,益显其悠闲况味。草原尽头,刚见一片巍峨建筑,横亘于山麓之下,则著名之归化寺也。寺为清廷所敕建,外墙尽染赭色,正中大殿,屋顶为赤金镀成,灿烂夺目。中有喇嘛千余人……

2.《失去的地平线》(希尔顿)

在这个世界上如此遥远、与世隔绝、渺无人烟的角落,竟然还有这样绝美的地方。喀拉昆仑山的冰雪垒壁更加鲜明地高耸向北面阴沉的灰褐色天空;山峰泛着清冷的寒光,它雄峻、遥远、无名,却给人一种神圣庄严的感觉。(第二章)

这是一种奇特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景观。一片色彩纷呈的亭堂楼阁紧紧依偎着山腰。它绝对没有莱茵兰城堡那种阴森可怖、令人讨厌的做作,而以一种花瓣似的精美与雅致巧妙地镶嵌于悬崖之上,显得富丽而又高雅。(第三章)

还没有任何一件事物以其逐渐显露的雅致与朴实、无懈可击的格调以及让人目不暇接的和谐之美如此深深地吸引过他。确实,只能有意识地努力寻味和思索才得以让他从艺术家的陶醉之中恢复到鉴赏家的品味中来。(第五章)

我眼中的香格里拉①节选自《我眼中的香格里拉》(上海文艺出版社199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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