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四季

　　　　　　　　　　　　　　　济南的四季 春 春，是一个很好的字眼。人们一向用来表现美的情意与充满朝气的事物。可 是，讲到济南的春天，我却有些犯思量了。想来想去，总觉得这里的春天，特别 是初春，有些儿令人不太满足。 济南的春天不好吗？不应笼统地这样说。沐浴着春风，大明湖的粼粼波光， 映着一丛丛盛开的迎春，一派金黄；护城河畔的行行垂柳，阳光下如一溪春水荡 漾；英雄山下一排排挺拔的白杨，摇着一树树古朴的花穗，别具风采；还有那郊 外次第开放的杏、桃、梨花，香飘十里，如彩霞落满山川……这一切新鲜而美好， 可这已不是初春的风光。 每年，济南的春天总是姗姗来迟。日历已翻过“立春”。人们欢度春节，又 将春的气氛搞得很浓了。可这时的济南，还满城都是身着棉衣、毛衣的过冬人。 郊外也难以看到那严遥看草色近却无“的景色，好像自然界还沉睡在冬的怀抱。 这令人想到，假如将济南的夏天比作一位热情泼辣的大嫂，那么，这里的春天就 是一位赖在父母身边的姑娘，早晨总是那么贪睡懒觉。太阳升高了，这才睡眼颊 絮地起床。她推窗一望，方知落在了时令之后，就又变得急躁、草率起来，匆忙 打发百花齐放，山川变青。大街上的树株与花坛，也相继变成了绿云、彩带。 春，经历了一阵大忙，太阳也跟着炽热起来，变得不那么和蔼与慈祥了。迎 着热辣辣的阳光，街头冷饮、雪糕的叫卖声已不绝于耳。人们呢，不得不赶忙脱 去棉衣、毛衣，不用怎么过渡，穿衬衫单衣也就行了。这春，真像挑担串村的卖 货郎，一头是冬，一头是夏，当中是窄窄的肩膀。所以，人们用“济南无春天”， 极言济南春季之短。 济南的春天，虽说脾气儿有些古怪，可也总还有些春的柔情。这要归功于几 十年来人们对城乡的绿化与美化。伴着郊外、特别是北郊一条条绿化带的建成， 以及广大地区和城市绿化覆盖率的提高，这里的气候变了。五六十年代以前的济 南，春天狂风大作，黄沙飞扬，直刮得天昏地暗，行人双眼难睁，上趟街连鼻孔 和嘴角都是黄沙。黄风过后，公园的花木常被刮得只剩残枝败叶。如今，那令人 反感的大风，已基本不见了。相反，却有了不少绿地、花坛和花园式庭院，改变 了城市的枯燥与单调。这就使济南的春天也较为温和与美好了。 随着春的脚步踏遍城乡，不仅田野铺上了绿毯，马路边成行的冬青以及泉池 与河水中飘荡的绿藻，也都冒出了鹅黄与嫩绿的新芽，阳光下亮得耀眼。这时， 春风也给济南的菜市带来了新的色彩。嫩绿的春韭，带花的黄瓜，飘香的椿芽， 艳丽的西红柿，清凉的苦苦菜……都带着露水与清新赶来了，将菜场装扮得流光 溢彩，鲜美、可爱。 当然，济南即便春深如海，也仍然有令人忧虑之事。这就是春旱。每遇春早， 不仅使春种困难，夏秋减产，严重旱情还令众泉枯竭，藕塘龟裂，河水断流，甚 至连从此流过的滔滔黄河，也难以幸免那断流的厄运。这就不仅使泉城大煞风景， 也影响广大地区的民生大计，怎能不让人忧心忡忡！ 从道理上讲，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十个指头还不一般齐。济南的秋冬等季 节都很好，怎能要求这里的四季全可人心愿。但是，我还是衷心希望，伴随着治 理黄河，兴修水利和节水保泉，弥补济南之春的重大缺憾，也缓解沿黄地区的用 水之难。 夏 要说济南的夏天；的确是热得够劲；但若说这个季节不好，那就值得商榷了。 有人极言济南春天之短，说济南无春天。今天还是棉衣毛裤，几阵南风，明 天便要穿衬衣汗衫了。也许正因如此，三十年代初，老舍先生在这里一住四年， 几次热情撰文，赞扬济南的秋天和冬天，说上帝将秋和冬的艺术“全赐给了济南”。 可是，写到这里的夏天，他就叫苦不迭了。 我说，假如将济南的冬天比作一位勤奋干练的汉子，将世间的一切都收拾得 干干净净，再罩上厚厚的白雪，以孕育和迎接春的来临；那么，济南的夏天，我 看就像位泼辣、暴躁的中年妇女。她热烈、奔放，激情似火，最热时热得你大汗 淋漓、头昏脑涨，甚至有些难以招架。所以，老舍讲：“济南的夏天可以热死人。” “早晨一睁眼，屋里一是屋里——就90多度！小孩拒绝吃奶，专门哭号；大人不 肯吃饭，立志喝水！”“可不敢出去，院里的墙能把人身炙得像叉烧肉……屋里 到底强得多，忍着吧。”（见《我怎样写 》）看！这就是老舍笔下 济南的夏天，实在令人有些儿害怕。 据资料记载，济南最热的是7 月，平均气温27. 4 ℃，我有点怀疑是否统计 低了。在全国进入高温之初，济南的气温常常领先，所以有人也把济南之夏比作 “火炉”。其实，真正入伏之后，济南便将全国最高气温纪录让给了南京和武汉 一带。当然，个别高温日也有早有晚。资料说明，1942年7 月6 日，济南的极端 最高气温曾达到42.7℃，可那不过是几十年才一回嘛！ 济南的夏天的确堪称酷暑，显得倔犟而执拗。可是，济南又总是南临泰山、 北依黄河的泉城。只要不是特别干旱，浩浩荡荡的黄河水，明镜一般的大明湖， 以及那晶莹透明、流水潺潺的众多清泉，常荡起缕缕微风，透过绿树与花坛，给 济南人奉送一些儿轻松与凉爽。如果连下几场透雨，更会气温下降，带来清凉。 也就是说，济南这位夏日之“大嫂”，虽然十分泼辣，甚至有些过激，可也总不 失一些儿女人的柔情。所以，不仅炼钢炉前、蒸馏塔畔、驾驶室中、柜台里边和 十字路口，济南的工人、营业员、民警和许许多多的人，在炎夏中坚守岗位，进 行创造性劳动，就连当年的老舍先生，在济南的四年中，相继写出了《大明湖》、 《猫城记》、《离婚》和《牛天赐传》四部长篇小说，又有哪一部不是在济南闷 热的夏天完成的呢？何况，就是老舍这样的名作家、大教授，在当时连台电冰箱、 电风扇也没有（他曾希望有，但条件达不到），更不要说什么避暑胜地安装空调 了。 凭心而论，济南的夏天是炎热的，但又是创造的、抒情的。伴随着夏季的来 临，济南的大街小巷，有那么多瓜车、瓜棚，清凉可爱、堆积如山的大西瓜，以 及新鲜甜美的多种水果，都争相上市。还有大明湖和北园鲜嫩的蒲菜、茭白和莲 子，也相继上市，都给人以凉爽和鲜美。泉城南郊，有一列列青山映着碧水，是 避暑佳地。大半个城市北郊的十里荷塘，荷叶飘飘荡荡，连天碧绿，缀着或红或 白的荷花，既香且美，看一眼都令人心旷神怡。所有这些，不都是抵消炎热的杰 作吗？ 我的结论：济南夏天的热是有些令人难熬，但又有些可爱。试想，没有夏季 炽烈的阳光照射，没有夏的创造和积蓄，怎么能有天高气爽、果实累累、令人赞 赏的金色秋天呢！ 注：老舍所讲90多度，是指华氏温度计。 秋 凉风飘起路边的柳丝，公园门口出现了卖莲蓬的地摊，薹下韭、白莲藕、嫩 蒲菜等相继上市，这一切都在告诉人们秋天来到了济南。这正是“天凉好个秋”。 尽管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所写伤秋悲秋之作浩如烟海，可一年四季之中，我 还是最喜欢秋天。我欣赏杜牧笔下“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这诗 写出了秋天的热烈、活泼与富有生机。我也喜欢李绅的诗句：“春种一粒粟，秋 收万颗子。”全诗写农夫之苦，这两句却充溢着秋对辛劳的报答。我更同意杨万 里所写：“秋风堪悲来必然，轻寒更是可人天。” 郁达夫讲：“无论在什么地方的秋天；总是好的。”可是，我爱秋天，更爱 济南的秋天。济南的秋，不仅是走出春的干旱，夏的酷暑，来到了轻寒可人的收 获季节；济南是著名泉城，可只有在这时，才最能呈现秋水盈盈、众泉喷涌的壮 美景观。此一时节，不管是伫立趵突泉边，还是缓步黑虎、珍珠诸泉畔，注目泉 水，可见人影、树影、白云、蓝天与绿藻、游鱼相交织，绘成一幅幅新颖别致的 画面。 泉，这济南山水景物之魂，有了充足的泉水，济南的景色才生动，才活泼， 才充满灵气，使古城生意盎然。 在这金秋季节，若到济南郊外走走，也会深有感怀。北去，登上巍峨的大堤， 那浩浩荡荡的黄河这时最能显示那“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壮观。东郊看金谷，西 郊看香稻，南郊看秋果和红叶，这沉甸甸的秋景有声有色，充实、鲜亮、饱满， 烘托着生气蓬勃的古城。 当然，济南秋好，并不始于今天。早在六十年前，老舍就在《大明湖之春》 一文中讲：“济南的四季，惟有秋天最好。”他还风趣地埋怨编辑出错了题目， 他才将《大明湖之春》写成了大明湖之秋。再看历史，宋元间大书画家赵孟顺， 应原籍济南的词人周密之请，作描绘故乡的画卷。赵孟颗所画赫赫有名的《鹊华 秋色图》，留住了传之干古的济南秋色。刘鹗享誉中外之《老残游记》，也描写 了济南秋色。济南之秋，在诸多大师笔下纷至沓来，这不恰好说明济南自古秋色 宜人，并感动了众多名家。 一城有一城的特色，一地有一地之习俗，而所有这些又常常是在节日中得到 体现。济南的九九重阳登高，昔日一道举行庙会，现总称为千佛山山会，不仅历 久不衰，且有年盛一年之势。每年重阳节及前后几天，商贩云集，人们扶老携幼， 人山人海，登极顶，观山菊，野餐、高歌、饱赏秋色，兴尽后迎夕阳而归，沿路 还要买几串红山楂与硕大的合柿，将秋香秋色带回家中。 秋，济南的黄金季节。江南的秀丽与北方的苍劲，在此时的泉城得到了相当 完美的统一。 冬 济南的冬天，树叶落了，可垂柳还是那般婀娜多姿；风也冷了，河流泉池的 水藻反而更绿了。济南的冬天是冷的，可很少有太多够得上严寒的天气。即便是 深冬下雪，也常带些春雪的滋味，软绵而飘逸，太阳一照很快就融化。 神话传说，济南城是一艘大船。那，它就是艘湖上的大船。环绕城市一列列 青山。有陡，有缓，大都为苍松翠柏所覆盖。这山便是湖岸，也是市区的天然屏 障。市北郊虽也散落着小山，总是少了点，留下一些北风可袭的通道。那大名鼎 鼎的黄河。携水上长城似的千里金堤，婉蜒而过，正好弥补了城北那山的不足。 济南冬天的气候，也许与这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不无关系吧！ 冬天；特别在清早，难免要冷一点。但是，你若参加到那众多早起锻炼的人 群中，怕冷的情况很快就有改观。吃早点也可御寒。你可去小饭铺来几两油条， 再要上一大碗带姜末、胡椒粉的甜沫或胡辣汤，小桌前一坐，边吃边喝，有滋有 味，直至浑身暖烘烘，甚至额上冒汗星，还何冷之有？也可再简单些，地瓜炉前 买上块大个的烤地瓜，皮焦内嫩，甜软可口，热热的地瓜不仅解馋、充饥，还可 暖和双手。 有人爱散步，那就更有景可寻了。特别在清早，你若到护城河沿，曲水亭街， 或是去趵突泉、黑虎泉、五龙潭，未见清泉流溪，先有一片片白茫茫的水气，如 轻纱，似蝉翼，悄悄蒸腾、飘荡，让你不由得想到，那表演霓裳羽衣舞的少女们， 若用此裁剪衣裙，定会风采倍增。 好景不常。随着太阳的升起，那水气渐渐隐去。但是，请不必遗憾。冬阳照 耀下的清泉流溪，又是一番动人景色。因为，越是在阳光下，那水才越能显示其 晶莹纯净、冰清玉洁。特别是那水中的绿藻，一丛丛、一缕缕，寂静者似处子， 飘荡者如柳丝，集嫩、绿及神韵于一体，让人可尽情想象，要多美有多美，真可 谓“美不胜收”！ 如雪后新晴，岸上、树上、建筑物上全是皑皑白雪，那可真水晶般明净，水 藻又翡翠般耀眼，这绿藻、白雪、清流、蓝天相映，一派冷香，沁人、醉人。 在白雪点缀下，苍松更青翠，山色更斑斓。市区东北，黄河与小清河之间， 是李白称颂为“绿翠如芙蓉”的孤峰华不注，当代诗人孔孚透过《飞雪中远眺华 不注》，看到的却是“几十亿年／仍是一个骨朵／／雪落着／看！它在使劲儿开”。 诗人的神笔写活了华不注，也为人们提供了一个雪中欣赏华不注，极富新意的意 境与视点。 冬去春来。没有冬的孕育，哪有春的降临。济南城乡一排排挺拔的白杨，深 冬虽然落净了绿叶，却又早早地萌生了冬芽，准备摇着一串串花穗，去迎接万紫 千红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