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歉疚

作者:任远 字数:3572 阅读:99 更新时间:2012/03/05

永远的歉疚

               永远的歉疚 我面对一张刊物封面上的照片,陷入了深深的思念。这不是房东大娘家干垒 的灶屋石墙吗?这不是利用破瓦罐做的鸡窝吗?里面正下蛋的鸡,不就是大娘喂 的那只花骨突头吗?当然,这大概不是房东大娘家的陈年旧物,但惊人的相似, 却将我拉回到了25年前那段难忘的岁月。 “人间自有真情在”。在任何年代,我都坚信这是至理名言。可是,当“浩 劫”之风迅猛刮来时,本来尚且正常的人际关系,忽然大为变样。有的转眼变成 陌生人,有的两眼透着杀机,将你当成敌人,让人不寒而栗。我就是这样在一连 数年后,又成为“高举伟大红旗”的革命者,被摘掉多种“帽子”下乡了。在勤 劳朴实的农民中,我结识了房东大娘和众多乡亲后,更体会到了“人间自有真情 在”的千真万确,也更加认识到了这种感情的可珍可贵。 七十年代初,经“七斗八斗”,我和大批干部及文化人,全家被下放农村, 插队落户“干革命”,到了鲁西南一山村。当地领导虽然都知道我们这些下放者 在运动中大都有点“问题”,可是,多数农民不管这些。他们是从你的为人处世、 一举一动去看问题,下结论。比如下地劳动,我们既无经验,身体条件又差,但 只要尽心尽力,埋头苦干,农民就欢迎,就肯定。进村第三天,我和爱人就同队 里的男女劳力一道参加劳动。大热天去锄地,地皮硬梆梆,几乎是用锄砍都难砍 动,且不说累得浑身是汗,两手还起满了血泡。随后,又往山地里挑粪,压肿了 双肩。社员们劝我们量力而行。房东大娘更看在眼里,疼在心中。晚上散工后, 她抓着我爱人的手,心疼地说:“他嫂!你已不是小青年,身子又单薄,过去在 城里也没干过这活,得一步步来,不能干得太急,累坏身子!”大娘不顾老眼昏 花很快地赶做了一副垫肩,送给我爱人。老人家还向队长建议,让我们干点轻活。 我爱人从小失去生母,四十几岁的人了,却从房东大娘身上感受到了母爱的温暖。 当年,鲁西南是山东农村苦中之苦的地区。农民吃地瓜面,还要掺树叶和野 菜,蒸出窝窝头既黑又散,难以成个,只得双手捧着吃。那年冬天,我们夫妻俩 被集中到几十里路外的县城去参加“运动”,将三个上小学又患感冒的孩子舍在 村里。我每晚骑一个多小时的车子,回去照顾孩子,并为他们准备明天的饭。天 不作美,这天下起了大雪,平地积雪半尺深。几十里下沟爬崖的路,当晚我是怎 么也回不去了。谁知,当我和爱人望着茫茫大雪焦急不安,惦记孩子的冷暖饥饱 和疾病的时候,房东大娘却悄悄地切上姜末,下好热腾腾的面条,还外加三个荷 包蛋,端给三个孩子,要他们趁热吃饱出出汗,别感冒了。我回去后,孩子们抢 着对我讲,说着说着,个个眼圈都红了。 几碗面条,三个鸡蛋,如今也许算不了什么。可那是二十多年前,农民还难 保温饱,并将鸡屁股当“银行”,拿鸡蛋换咸盐、换火柴的年月啊!事情到此, 已经是令我不安。春末夏初,我最小的孩子不知是患肠炎,还是什么病,又拉肚 不止,买了药吃也没治好。听说煮鸡蛋蘸麻汁能补肚子。我正要外出去买,路经 房东门口,听院内有小孩在嚷:“奶奶!我吃鸡蛋,我吃芝麻盐……”接着,是 大娘哄孩子:“好孩子,听话,这是给那边哥哥治病的,咱不吃!”我情不自禁 地停下了脚步。正在这时,房东大娘端四个鸡蛋和一小碗芝麻走了出来。她说: “正好,我不过去送了。麻汁不好买,炒炒芝麻砸粘糊,让孩子蘸鸡蛋补补肚子。” 这时,我见大娘的小孙子拿一块黑黑的窝头,站在奶奶身后,一声不吭。谁家的 老人不疼孩子,可那年月实在难啊! 房东大娘心地善良,热情助人,可又从不接受回报。我到村里插队,转眼已 是三秋大忙,下地干活就更要早起晚归了。这样,晚饭就要靠我十岁的女儿,放 学回来先添锅烧火。这天,她回家时天已黑了,进屋放下书包,便划火柴点着了 油灯。忽然,一阵风扑进屋,将蚊帐刮在灯上,火立即烧了起来。一时间吓慌了 孩子,她一边扑火,一边没命地哭喊:“救火!救火!”靠得最近的房东大娘第 一个跑来,她一手把孩子推出屋门,一手将着火的蚊帐猛撕了下来。等人们闻讯 赶来时,火已基本扑灭。可是,火焰却烧伤了大娘的手,烤焦了她前额上的白发。 我们全家对大娘当然是无比感激。同时,又深感后怕。蚊帐那没烧的一头, 堆的是我全家的衣被与“劫难”后剩下的一些书,不是大娘赶来及时将火扑灭, 衣被和书是会立即着火,将房顶烧着,那就不仅倾家荡产,我女儿的性命如何, 真是不堪设想。可是,望着大娘烧得起了泡的手,我提议陪她到公社卫生院看看, 大娘却怎么也不肯,并说:“俺没那么娇气,这点伤还用上医院!”就这样硬熬 着,直至痊愈,也没找医生看。 多年的风风雨雨,将大娘雕塑得满脸皱纹,粗糙而苍老。但那花白的头发和 昏花的双眼,遮不住老人家的真诚朴实与和善慈祥。当然,老人家对有些事也不 甚理解,甚至有些茫然。她都快70岁了,兵荒马乱,风涝灾害,什么样的罪都受 过,可没到过县城,也没见过火车、电视,更不知大城市啥样。和我在这个村插 队的有五、六户,一天在一次闲聊中,大娘说:“你们在济南可都认识呀!”我 说:“不,我们大都不相识。”大娘惊疑地问:“怎么,不认识?你们不都是济 南的吗!”我解释:“济南很大,有上百万人口,同咱这乡下的村庄不一样。” 老人家似懂非懂,脸上仍有些茫然。 一生一世都没离开过山村的房东大娘,让我想得很多。我和爱人商量,一旦 有机会,定请大娘到济南去看看。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当 我们被调回省城工作不久,正准备接大娘到济南住几天,却忽然传来噩耗:她老 人家忽患急病,不幸去世了!这消息如晴空炸雷,一下将全家人惊呆了。我痛苦 地想:大娘还不算老,难道还真是好人无长寿吗? 遥望西南,我默默地想:大娘啊,大娘!您是位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农村妇 女。可是,您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当我们全家大小历经磨难,来到这举目无亲的 鲁西南贫苦山村的时候,您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尽其所能地给了我全家无微不 至的关怀。听人讲,你曾多次在社员中说:“我看他两口都是实实在在的好人, 拖家带口到咱这穷山村来插队落户,和咱一样没白没黑的干活,真不容易。咱不 关心,实在心不安啊!”我听后,被深深感动。自古有所谓“士为知己者死”。 事实证明,士的“知己者”,不一定是名人学士。房东大娘不正是我患难中的知 己吗! 大娘啊,大娘!让我实在难以承受的是:在我们正要有点回报之举的时候, 您却匆匆离开人间,到另一个世界去了!留下的是我们对您老人家的深切思念, 以及那无一回报的歉疚和永久的遣憾。 这刊物封面照片上千垒的灶屋石墙,这破瓦罐做的鸡窝,又唤起了我那段难 忘的记忆。同时,这照片不也告诉我:在我们的国土上,还有像当年房东大娘那 样,在贫苦的环境中,用近于原始的方法以养鸡,拿几个鸡蛋去换咸盐、火柴的 人家。这又怎能不令人深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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