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裤鲜玉米（小小说）
青裤鲜玉米（小小说）
■ 李培俊
《文艺生活(精选小小说)》2005年第11期 通俗文学-市井小说
妹妹住在乡下农村。妹妹知道我爱吃青裤鲜玉米，每年玉米将熟未熟的时候，都要掰下一些送来，让我们一家三口尝鲜。每次送的数量不多也不少，够我们一家消化两天为止。
今年，妹妹去了上海，为远嫁他乡的外甥女照看孩子，临走时交待妹夫说，到时别忘了给三哥送些鲜玉米，他好这一口。妹夫答应得很爽快：你就放心走吧，忘不了。
妹夫是个没底炮，做事往往把握不好分寸，今年的玉米一送就是一大包，足有四五十穗。吃青玉米只为尝个新鲜，不能当饭，吃多了反而胀气不好受。妻子说，要不，给各家送一点吧，一个楼里住着，远亲不如近邻，也算是邻里之间联络联络感情吧。
我一听也有道理，就提着青裤鲜玉米挨家去送。
我先去了对门王家。姓王的是人事局的科长。官不大，巴结的人不少，平时人来人往，门槛差点踢断。对门住了三年，碰面的时候，王科长脸总向上仰着，不知是看天上的云彩还是看天上的飞鸟，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样子，你不先跟他说话，他绝不会主动理你。你跟他说话，他也就是鼻子哼那么一声，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敲开王家的防盗门，我忙把鲜玉米递上，说，王科长，给你送几穗青玉米尝尝鲜。王科长没接玉米，而是狐疑地看着我，问，你是有什么事要办吧？我说没有。王科长不信，他说，有啥事咱还是上班时在办公室谈吧，这样不好，传到单位里说我受贿，我可就擦不清了。我说我真的不找你办啥事，就是送几穗玉米让你们尝尝鲜。王科长冷冷笑了，说，这种事我见得多了。你把东西提走吧。
不要去球！好心当成驴肝肺！
我暗骂一声，转身上了三楼。
三楼东户住的是我们一个单位的小陈，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媳妇，今年春节才结婚。小陈是个挺随和的人，男人们在办公室开些半荤半素的玩笑从来不避她。你说你的荤段子，她干她的手里活，不反对，也不接腔搭话，至多红着脸抿嘴笑笑。
小陈的丈夫把我请进客厅，我说明来意，小伙子的脸色就有些不对，说红不红，说青不青，说黑不黑，目光盯在我脸上看了许久，又掉脸去看小陈。末了，他问，你送玉米给小陈？我说是，又连忙说不是，是送给你们俩的。小伙子阴阳怪气地对小陈说，给你送玉米的，还不快点说声谢谢。小陈已觉出丈夫的神色不对，就有些羞恼，对我说，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平白无故地送什么玉米，谁希罕你的破玉米？
我提着玉米狼狈地走出来，门在身后咣地一声关上，震得整座楼都在嗡嗡响。接着传出小俩口高一声低一句的拌嘴，夹杂着小陈的哭泣。
最后，我走进了一楼的老主任家。老主任已经退下来两年，老两口腿脚不大灵便，儿女都不在跟前，难得上街一次，肯定没吃今年的鲜玉米。老主任听说我送鲜玉米给他，激动得啥似的，连说，好好好，你小子还算有良心，不势利，辘轳不扶专拽井绳，没忘记我这个下台干部。虽然只是几穗青玉米，可礼轻人情重呀！今天在我这儿喝两杯？
我说，老主任我不是这意思。老主任突然就庄重起来，问我，碰到啥难题了？我说没有。老主任说，年轻人，不要不好意思，就冲着这几穗青玉米的情义，你的事我管定了。我说真没事，就是送几穗玉米让你尝尝鲜。老主任恍然明白了什么，说，如果我猜得不错，是想再上一个台阶？没问题，虎死威没倒，现在的主任给我当过秘书，他敢不听我的……
趁着老主任喋喋不休的空儿，我逃了出来，出了门，才想起忘了放下青玉米。我把那几穗玉米扔进了垃圾道，玉米落地的声音像砸在心上，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
回到家里，妻子问，这么半天才送了一家？快点接着送吧。我没好气地说，还送个球！自己吃！
我留下够吃两天的青裤鲜玉米，其余的用筐盛了，放在垃圾道旁边。
晚上我家煮了青裤鲜玉米，闻着怪香甜，吃起来却没了往年的味道，有点涩，还有点苦。
第二天上班，一出门，对门王科长家便飘出一阵子煮玉米香喷喷的味道。三楼的小陈正好下楼，扭着柔软的腰肢，娉娉婷婷，嘴里啃着一穗青玉米。见了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对不起啊。擦身走了过去。一楼的老主任老伴外出晨练正要出门，扭头嘱咐门里男人，玉米在火上煮着，熟了趁热吃啊。
我看到，我放在垃圾道口的青裤鲜玉米不见了，一穗也没了。我摇头叹息一声：人这东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