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我想我是海

作者:何新学 字数:18611 阅读:88 更新时间:2016/06/09

短篇小说:我想我是海

一辆大巴在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山路摇晃颠簸。
  
  许云月靠在马红阳的左肩睡着了,这是她出门六天来第一次睡得很沉很香。马红阳左手扶着许云月的腰,右手越过胸前扶着她的左肩。马红阳的全部精力都凝聚在自己的双臂上,他的双臂要随着大巴的摇晃颠簸及时作出反应,恰到好处地不轻不重地扶着许云月,好让她安安稳稳地靠着自己的肩膀,很沉很香地睡。
  
  1
  
  许云月与刘小强是大学同学,他俩已热恋两年。在谈婚论嫁的关口,许云月的高中同学马红阳突然蹿出来,死死咬着许云月不放。马红阳气宇轩昂,一表人才,一直深深暗恋许云月。几年来,许云月的身影会像大海的波涛冲刷岛礁一样,随时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瞬间就把马红阳淹没,使他眼前发黑,喘不过气来。那种挥之不去,无法控制的朝思暮想,搅得马红阳魂不守舍,寝食难安,犹如一个永远没有预产期的孕妇,虽有怀胎的快乐与满足,但更多的是那种隐秘而尖锐的疼痛和无法忍受的煎熬。
  
  人活在世上,不能总像牡蛎,披上冷硬的外壳,怀抱一颗令自己疼痛不堪的珍珠独自流泪;更不能像烧成木炭的树木,没有发光就变黑了。马红阳决定孤注一掷,轰轰烈烈地做得让自己无怨无悔,他毫无顾忌地向许云月发起了全方位的进攻。许云月左避右闪,招架不住,不得不向热恋情人刘小强求援,希望他能出谋划策,想出一个妙招高招,让马红阳死心。
  
  刘小强得知此事,暴跳如雷:“我们就要结婚了,他这种行为,不是疯了,就是居心不良,我一定得好好教训他。”
  
  “可是……”许云月欲言又止。
  
  “别可是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你想的那样,你那是唯美主义,行不通。”刘小强怒气未消,说起话来仍是愤愤不平。
  
  2
  
  许云月是一个美丽豁达活力四射的女孩,她的身影如同明媚的阳光,无论洒在哪里都能给人温暖与温馨,就是深秋凋射枯黄的花草,被她的身影拂过,也如同沐浴了春风,会绽开生意盎然的笑脸。许云月与刘小强相识,与学校的一场演讲大赛有关。许云月的演讲题目是“善待与和谐”并在全校拿了大奖。刘小强对她的观点耿耿于怀,甚至觉得简直就是奇谈怪论。于是多次私下约许云月辩论。许云月对与自己持不同观点的同学自然善待有加。一来二去的,两人产生了恋情。但刘小强对许云月的“善待论”始终无法完全接受。一年前,刘小强宿舍的一位同学,因嫉妒刘小强成绩比自己优秀,无端诬陷刘小强考试舞弊,弄得刘小强在同学面前差点英名扫地。虽然后来学校查清了事件的真相,舞弊事件纯属诬陷,那位同学也受到了应有的处罚,但刘小强仍不解恨,非要拳脚相加教训那位同学不可。许云月则极力规劝阻拦,认为凡是嫉妒和记恨自己的人都要好好善待。一个人善待爱自己的人,善待自己所爱的人,都属人之常情。如果善待嫉妒和记恨自己的人,简直就匪夷所思,这在刘小强看来,不是为了标新立异就是为了惊世骇俗。而许云月则觉得,一个人嫉妒你,是对方觉得你强于他,实际上是对你的一种赏识,只是赏识的方式有点极端。如果一个人对赏识自己的人不去善待,还把对方当成对手或者仇人,恐怕不是明智之举。
  
  至于记恨,无风不起浪。一个人被人记恨,肯定是自己做错什么事,不知不觉中伤害了对方,否则,别人为什么要无缘无故或者无根无据的记恨你。一个人记恨你,你只有通过善待对方,把对方当成真正的朋友,才能知道自己是怎样在不知不觉中伤害别人的,这样才能不断的完善自己,提升自己。这也算是旁观者清嘛。你伤害了别人,除了善待对方,还能怎么样?
  
  刘小强与许云月各持己见,常常为“善待”争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当然,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中刘小强也有了诸多改变,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谁也说服不了谁时,就气冲冲地一走了事,而是十分大度地伸出手来,与许云月握手言和,然后喜滋滋地送许云月回宿舍。临走时,还会露出一口在黑暗中也能发出亮光的白牙,朝许云月笑笑。许云月则依依不舍地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无形中又多了一份依恋。
  
  3
  
  一组和弦突然飙出不和谐的音调,旋律就会变得不流畅。一条川流不息的小河,突然遇上强有力的阻挡,就不得不改变流向了。马红阳的猛烈攻势,连刘小强都有些束手无策了。刘小强给马红阳警告威胁,骂他恬不知耻,直至出手揍他,马红阳全都不以为意,置之不理。刘小强和许云月用尽能对付马红阳的所有手段,最后还是无济于事。
  
  事情几乎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刘小强特意告诉许云月说,他要与马红阳来个鱼死网破,你死我活。许云月无计可施,只得不厌其烦的规劝刘小强别太冲动,以免丧失理智做出后悔莫及的举动。刘小强还是油盐不进,一意孤行。那天他约马红阳在一处偏避的草坪相见。许云月心里放不下,跟着刘小强一起去了。
  
  马红阳比刘小强和许云月先一步到草坪。草坪位于市郊公园最偏避的一个角落。要进入这个角落,必须绕过一个小小的山坡。山坡下这块小小的草坪,碧绿的草皮从草坪到山脚一直铺展到半山坡。黄澄澄的阳光蓬松地洒满在绿油油的草皮上,令嫩绿的草皮更显生机。刘小强和马红阳面对面地站着,相距不到两米。刘小强冷不防地掏出一把近三十公分长的不锈钢刀,气势汹汹地指着马红阳说:“你是人是鬼今天必须来个了断,许云月是我的。”
  
  一旁的许云月见刘小强掏出小钢刀,心急如焚地喊到:“马红阳,小心他的刀,小强千万别冲动。”许云月心想跑过云,挡在他俩中间,双脚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马红阳没有在意刘小强手里的刀,他关心的是许云月。马红阳生怕许云月跑过来,刘小强失手伤了她。见许云月站在原地没动,他才转过脸来,十分冷静地对刘小强说:“许云月是无辜的,我们俩结局如何,都不要伤了她。”
  
  刘小强看了一眼站在身旁的许云月,点了点头。
  
  马红阳接着说:“许云月是你的还是我的,你说了不算,我会尊重她的选择。今天你手里有一把刀,我包里有一颗心。”马红阳不慌不忙的从背包里拿出两个厚厚的本子轻轻地朝对面抛去。“这上面倾注着我几年来对许云月的爱慕思恋与敬仰。我对她的这份真心真情天地可鉴。”两个本子越过刘小强的头顶,重重地落在许云月的身旁。其中一本正好打开,一面是密密麻麻的一片,看不清字迹,另一面中间有几行像诗歌样排列的,字迹依稀可见:
  
  一种相思
  
  为你把黑夜变成白天­
  
  一份真情
  
  为你把沧海变成桑田
  
  一次伤痛
  
  为你凝结成一滴千年的泪
  
  一次痴望
  
  为你守候成一座永恒的碑
  
  接下来又是密密麻麻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许云月是学中文的,文学素养不错,这像诗不是诗无头无尾的几行,她还是看得意犹未尽。
  
  “什么天地可鉴,花言巧语,一派胡言。”刘小强拿着那把不锈钢刀,不停地在手里晃动。
  
  马红阳根本不在乎刘小强手里的刀,他朝刘小强迈进一步,用十分缓和的语气劝道:“你还是把刀收起来吧,杀了人,要偿命,伤了人要坐牢,我们都理智些吧,否则都不好过,云月是无辜的。”
  
  刘小强的心思算是被马红阳看透了。他今天装腔作势带着小刀过来,与其说要与马红阳拚个你死我活,不如说想通过此种手段紧逼一下许云月,想看看许云月的真实反应。刘小强觉得马红阳之所以总是紧追不放,得寸进尺,与许云月对马红阳的态度不无关系。就这一点说,刘小强对许云月十分不满。只要许云月对自己死心踏地,不给马红阳丝毫余地,马红阳早就偃旗息鼓,鸣锣收兵了,哪会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刘小强预感到事情的不妙,内心已经感觉到那即将到来的一败涂地的事实。
  
  又一阵风刮过,刮得地上的那个本子一页又一页的翻过。每翻过一页,纸张都会发出清脆的颤抖声。许云月的双眼一直盯着地上被风不断翻动的本子。她下意识的从身旁拣起一根一米来长的干树枝,在焦急地等待着,一旦本子上出现诗歌样排列的字迹,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用干树枝压住页面,然后细细品读。一阵风吹过,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许云月焦急等待盼望的页面出现了。许云月连忙用干树枝压住本子的右页,然后向前一步,一个个清秀工整的字迹清晰的映入眼帘:
  
  心中有朵洁白的云
  
  心中有轮皎洁的月
  
  心中有那亘古未有的痴情
  
  心中有那千年不变的思念
  
  心中有她永远的清纯圣洁
  
  心中有她永远的天使化身
  
  ……
  
  接着又是密密麻麻的一片,许云月怎么看也看不清。于是她把树枝从本子上移开,借助风力,本子马上又翻到另一页,密密麻麻的一片中,又有了词歌似的排列:
  
  远在天边感觉到你的心跳呼吸
  
  痴痴等待期盼你的消息
  
  地动山摇的情感烙在心底
  
  苦苦的思念
  
  错过一个世纪
  
  ........
  
  许云月天生有着不错的文字感悟力,透过字面,她深深感受到了那种痴心和那份痴情,原本虚掩的心扉情不自禁地向马红阳敞开了。许云月不由自主地蹲下身子,把地上的两个本子拣起来揣在怀里,一步一步走到马红阳身边。马红阳凶猛凌厉的攻势,犹如决堤的湖水,欢快地呼啸着冲出湖堤,在许云月的身边滚滚回旋。终于,许云月悸动的心灵,任由马红阳的真情牵引飞翔,她不断感觉到自己和马红阳灵犀相通,感觉两颗心似乎融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了。
  
  刘小强面对马红阳站着,眼神一直关注着许云月。当许云月把那两个本子拣起来揣在怀里的刹那,刘小强的心就在抖了。痛苦像黑压压的云层突然笼罩在刘小强心头,身上的筋骨好像瞬间成了朽烂的木头,无法支撑身体的重量,身子萎作一团,软软地瘫在地上,不省人事。许云月连忙扑过去,一边拍打刘小强的身子,一边哭着呼喊着刘小强的名字。马红阳也急忙蹲下身去,使劲掐刘小强的人中,捏刘小强的合谷。两人手忙脚乱地忙活一顿,刘小强还是双眼紧闭,牙关紧咬。马红阳有些急了,于是对着刘小强的脚后跟狠狠地咬了一口,刘小强的身子抖动了一下,嘴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叹息,仍然没有醒过来。许云月停止哭喊,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开刘小强的嘴巴,然后俯下身对着刘小强做起了人工呼吸。刘小强“咕咕咕”打了两个大饱膈,全身抽动几下,醒过来了。许云月松了一口气,对着刘小强那张不阴不睛的脸笑了笑,然后站起来,站在一旁。
  
  4
  
  刘小强躺在地上,仍是有气无力。许云月和马红阳决定立即送他去医院。马红阳蹲下身,右手托住刘小强的后劲窝,左手拉住刘小强的右胳膊,要背着他去医院。刘小强摆摆手,示意许云月和马红阳架着他的左右胳膊走。这里离公园大门不是很远,绕过一个小山坡,走一小段树荫路就到了。医院在公园旁边,距离还不到一公里,只转两个小弯就到了。马红阳看许云月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就在公园门口拦了一辆红色出租车。
  
  司机是个女的,长得眉清目秀。得知三人要去医院,她显得很惊讶。她说这么近的路,花钱打出租很不合算。她开这么多年的车,从这里打出租到医院的屈指可数。许云月和马红阳只顾忙着快速地把刘小强扶上出租,根本没留意司机在说什么。路程太近,他们在车上来不及说上几句话,已经到了医院门口。司机没等车停稳,就连忙说:“看样子你俩也是在做好事,太近的路,这几块钱也就免了吧。”马红阳和许云月把刘小强扶下车,许云月说了声“谢谢”,就去搀抚刘小强。马红阳则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递给司机。司机不肯收,马红阳一定要给,并说不用再找零。司机不再推辞,收了钱麻利地起动车掉头走了。这年头,还能遇上如此厚道的好司机,刘小强内心十分感动,一股暖流禁不住涌上心头。
  
  许云月和马红阳忙着给刘小强排队挂号,看急诊。急诊科人很多。走廊的一旁摆满了单人床,每张单人床都有个病号,还有一张带轮的担架床上躺着一个正在痛苦呻吟的病人,他是刚下救护车被推进来的,他们都在等待医生的救治。值班的医生有三四位,几个戴着白帽和大口罩穿着白大褂的护士,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忙来忙去,给这个量体温打屁股针,给那个打实验针挂吊瓶,一片紧张忙碌的气氛。许云月和马红阳扶着刘小强刚走进急诊室,那位医生一眼就认出了刘小强。
  
  医生叫李丽珊,是位女的。见马红阳和许云月扶着刘小强进入急诊室,她连忙站起身来,并摘下罩着鼻子和嘴巴的大口罩。她长发大眼白脸庞,身上的白大褂,给她那玲珑曼妙的身材赋予更多的遐想。李丽珊是刘小强的高中同学,一直喜欢刘小强。出于一个女孩的矜持,她对刘小强连一个明确的暗示也没有。等到李丽珊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思念,许云月早已闯入刘小强的世界。虽然爱情不需要讲究先来后到,而且插队的人还往往最后得了手。但李丽珊清楚地知道,爱情的最高境界,是在无法爱的时候,懂得放手,好好祝福,别让对方错过自己的真爱。如果挤不进的世界要硬挤,反而会伤了对方也伤了自己。于是,她清空了自己的心,清空得如同空灵的山谷,能听到自己悠扬的回声。想起前几天刘小强对自己说起马红阳穷追许云月的事。眼前的情形,许云月不问原委,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李丽珊协助马红阳把刘小强扶到急诊室带轮的担架床上躺下,把一个手表样的电子血压计套在刘小强的手腕上,再轻按一下开关。血压计发出细小的嗡嗡声,腕带也随着嗡嗡声慢慢地鼓起来,嗡嗡声停止后,腕带开始慢慢地瘪下去,那圆圆的液晶显示屏上就能看到一组一高一低的数字在闪烁。量完血压,李丽珊拿起听诊器放在刘小强胸前移来移去地听。刘小强躺在担架床上,无神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天花板看,好像眼前这位医生他根本不曾认识。李丽珊从刘小强胸前拿开听诊器,微笑着对马红阳和许云月说:“没事,还算正常,先在这里观察观察,调养调养两天就好了。”声音轻轻地柔柔地,一字一句吐得十分清晰。
  
  马红阳和许云月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了声“谢谢”。李丽珊转过身,在刘小强的担架床边站定。刘小强慢慢转过脸来,痴痴地看着李丽珊。李丽珊朝刘小强做了个鬼脸,微笑着说:“听话,啊,乖乖地在医院住两天。”说完,不管刘小强同意不同意,径自走回办公桌边坐下,给刘小强开了个入院单,刘小强住院了。
  
  刘小强的病房是急诊室一间半独立的小房间。那里原本不是病房,是值班医生用来更衣或为特殊病人换药用的。急诊科住院观察的病人多,李丽珊又肯定不可能让刘小强住走廊,于是征得同诊室的值班医生同意,使用上了小小特权。许云月和马红阳提出留在医院照顾刘小强,李丽珊坚决不同意。她说小强住的是急诊室的非病房间,实际上算是医生的办公室,外人出出进进很不方便。再说刘小强也没什么大碍,只要休息休息就没事了。刘小强就由她来照顾。李丽珊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泛起一片红云,许云月与马红阳对望了一眼,心领神会,两人对李丽珊说了声“谢谢”,就手拉着手离开了急诊室。
  
  马红阳和许云月走后,李丽珊把刘小强接回了自己在医院的独立宿舍。下班后,李丽珊再没有去医院的集体食堂就餐,她特地去了一趟菜市场,买了一条大鲫鱼和一只乳鸽外加一些青菜,给刘小强做了顿丰盛的晚餐,把刘小强照顾得无微不至。夜里,李丽珊让刘小强躺在床上,自己在房间里打地铺。说是打地铺,她却并没有睡,而是拿了张凳子坐在刘小强的床边,两人天南地北地说东说西,刘小强真的累了,不知不觉间就拉着李丽珊的手睡着了。李丽珊轻轻地挪动一下自己坐着的凳子,调整自己的坐姿,好让被小强拉住的手不发生丝毫摇动,整过过程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李丽珊痴痴地注视着刘小强那张安然入睡的脸,内心充满着一种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
  
  刘小强一觉醒来,精神几近恢复。望着坐在床边稍显疲惫的李丽珊,刘小强笑了,李丽珊也笑了,两人笑得坦然而舒心。刘小强并没有讲太多的客气话,只是说想出院。李丽珊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行有行规,进了医院就由不得你做主,住院病人起码要住满三天才能办出院手续。你现在给我好好呆着。待会我去上班,你去挂两瓶营养液。刘小强没再说什么,乖乖地呆在医院里,任由李丽珊摆布。
  
  5
  
  三年后的一天,马红阳身体不适,住进了医院。那天晚饭后,马红阳和许云月与往常一样围着小区散步,走了不到两圈,马红阳脸色发白,胸闷气喘,挪不动脚步,只好在原地站定。许云月不停地询问马红阳到底是怎么回事,紧张得心都要从口里跳出来。马红阳双手捂在胸前,根本没有力气说话。过了几分钟,马红阳缓过气来,轻轻地说了声“没事了”。马红阳恢复正常,许云月舒了一口气,两人继续在小区散步。
  
  第二天,马红阳照常去上班,刚进单位大门,又感觉胸闷气喘。这次症状更为严重,胸前阵阵刺痛,整个胸腔像被塞满泥土,不剩一点空隙,大口吸入的空气刚进入口腔就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顶了出去,胸口闷痛得连站的力气都没有。李红阳软绵绵地蹲在地上,头上冒着豆大的汗珠,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幸好此时有位同事路过,叫来辆出租车,及时把他送进了医院。
  
  马红阳住在医院里打针吃药,验血做心电图,做B超做肠镜,……七八天时间一刻也没消停过,结果什么也没检查出来。李丽珊还请来医院里各科室的权威专家给马红阳会诊,诊来诊去,专家意见是继续留院观察,到底什么病,没有明确说法。
  
  李丽珊和刘小强就住医院隔壁,夫妻俩常抽时间到病房看马红阳。李丽珊要马红阳一日三餐去她家解决,或让刘小强给他送饭,免得许云月跑来跑去。马红阳一口回绝了,但对夫妻俩的好意表示感谢。好在马红阳入院后,病情有所减轻,生活能够自理,许云月只须负责一日三餐,不用到医院陪床。
  
  6
  
  那天,许云月从医院出来,已经很晚。在医院门口,她遇到撑着雨伞的刘小强,他也是刚从医院出来。李丽珊上夜班,刘小强陪李丽珊一起过来,顺便散散步。刘小强见许云月像初春寒风中初绽嫩芽的杨柳,柔弱纤细,这么晚了,天又下雨,还要独自回家,心生怜意,非要用车送她不可。许云月抬头望望天空飘着的细雨,稍为迟疑一下,点点头答应了。
  
  车上,许云月告诉刘小强,学校开大会,组织学生听心理专家讲座。专家讲得眉飞色舞,学生听得昏昏欲睡。最后专家把中国人和外国人的心理健康做比较,结论是中国人的心理健康总体好于外国人,外国人做事太守时,其实是患了“守时癖”,就像有些人太讲卫生,其实是患了“洁癖”一个道理。怪不得他今天的讲座要超时一个多小时。本想买个快餐给马红阳送去,可是,又是地沟油,又是农药超标,又是这样那样的添加剂,太不让人放心。自己做好饭还没来得及吃,就先来到医院给马红阳送饭。
  
  刘小强说:“自己做饭也要小心。你买回的瘦肉最好先切成薄片,在一大锅清水中煮一阵再炒,否则,吃进去的可能全是瘦肉精,让人长出一身瘦肉来,变得精干精干的,像只青蛙,一点肥肉也没有。哎,你说怎么就没人提倡用瘦肉精减肥?不知减肥药里有没有瘦肉精。”
  
  许云月扑哧一笑,说:“亏你想得出。你要成了商人,可不能泯灭良心,只顾赚钱,也在羊肉里掺老鼠肉,听着都叫人恶心。”
  
  刘小强故作平静,说:“你不要大惊小怪,凡事习惯成自然。听说北方的沙尘天气,如果不戴口罩,连吸两口气,嘴巴都会合不拢,再用水一漱口,吐出来的比黄河水还浑浊。一位在那里生活惯了的领导出差到深圳,一下飞机就晕倒了,怎么救都不醒。还是秘书了解情况,找了块干爽的沙土地,让领导躺下,再召来一辆汽车,冲着市长的脸排一通尾气,市长悠悠醒了,说:唉,深圳的空气不够硬啊。也许再过几年,人不埋在沙堆里就活不成了。”
  
  许云月劳累了一天,本已疲惫不堪,被刘小强的话一逗,精神好多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刘小强见状,更来劲了,说:“听说过毒姜事件吗?前两天。有位同事伤风感冒了,就去市场买了些姜来熬姜汤,姜汤喝了发汗,汗臭引来大量的蚊子,奇怪的是蚊子还没近身,就一个接一个掉在地上,死了黑乎乎一大片……
  
  刘小强还没讲完,许云月已笑得合不拢嘴。
  
  “无商不奸呀,我想他们迟早要付出沉重的代价,受到应有的惩罚。”刘小强接着说。
  
  对面一辆小车开着远光灯急驶而来,刘小强的双眼被灯光刺得什么也看不见,他踩一下刹车,汽车放慢了行驶速度。
  
  “马红阳到底是哪里出了状况?”刘小强转换话题,说起马红阳的病情。
  
  许云月没有马上回答,叹了一声气,说:“我也说不清,医生说还要进一步检查,要给他做个什么心脏还是冠状动脉的什么造影;你说有没有可能也是食物中毒?”许云月的叹气声,刘小强没有丝毫察觉,她是在心里叹的,只有自己听得见。
  
  刘小强说:“难说,每天吃的大米都镉超标,不知铅呀汞呀是不是也超标,不过要中毒也是慢性的。什么是造影?”
  
  许云月说:“就是一种检查,检查有问题的话,还要手术,还要在心脏里放几个小钢架进去。”许云月不是医生,她说的小钢架用医生的行话说叫“支架”。医学是一门高深的学问,面对病人如何展示,则又是一门高雅的艺术。哪像我们这些做语文老师的,文盲听你一堂课,都能对你品头论足,说得头头是道。
  
  “这是个什么检查,什么手术?”刘小强十分惊奇,“听着都让人胆寒。多少钱?”
  
  许云月说:“几万到几十万不等。就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必要这样做。”
  
  一听说这么多钱,刘小强握方向盘的手都抖了一下,说:“不会是医生为钱,黑了心吧。你还是多打听一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许去月抬起头来,看了刘小强一眼,说:“你说话还是那么直来直去的,我是心里这么想,也不敢当着你的面这么说,你家李丽珊就是医生,别总是口无遮拦的乱说。毕竟医生是救死扶伤的。”
  
  刘小强说:“谁都不能不食人间烟火,一个人很难在一个行业中独善其身。医院的问题和食物安全问题一样积重难返。你看看医院里每天有多少人在挂吊瓶打点滴,就是打点滴比打屁股针利润高;那全是抗生素,据说我们国家人均用量,比美国高80%,你说正常吗?”
  
  许云月伸出手指,对着刘小强扶方向盘的右臂轻轻戳了一下,说:“你呀你,小心为妙,别说得李丽珊不高兴。”
  
  刘小强头看了李丽珊一眼,说:“什么时候检查?”
  
  李丽珊说:“说不准,他根本不愿做这个检查,他坚信自己的心脏没问题。他告诉医生说,患病前十层楼的楼梯,他单腿弹跳上去,还脸不红气不喘的,他不信会毫无征兆地就犯上心脏病了。总得有个渐变的过程……”
  
  刘小强说:“他还是那样,认定的事情就难得改了。”
  
  许云月说:“面对医生,他还是不敢胡来的。做完肠镜他就几次跟我说要出院,说再检查下去,一点尊严都没了。好在有位老医生劝他说,胸口闷痛,总是有原因的,检查一项排除一项,即便找不出患病原因,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总体是健康的……他觉得医生说得也在理,要不,按他的秉性,早回家了。”
  
  刘小强一听,连续“嘿嘿”几声,又很来劲了,颇有些不屑地说:“没想到他还有些天真。每天吃点什么都要小心翼翼,提心吊胆,能好好活着就算不错。至于其它,办事看人脸色,打工受人盘剥,逛商场被人宰割,花钱旅游体面吧,有尊严吧,还得被迫购物……我看他是忘了自己是谁。一个平民百姓,呆在医院里,还谈什么尊严!身体第一,叫他好好忍着。”
  
  汽车在一个红绿灯前停下来,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刘小强说的这些,许云月也深有感触。想起自己和马红阳那次看房的经历,售楼小姐那看人的眼神,不要谈什么尊严,就是让你做人的勇气也是一扫而光,当时恨不得地上有个洞,两人钻进去一了百了。但她嘴上对刘小强说的还是不置可否,表面上也显得十分平静,过了好一阵才说:“你比以前更能侃了。”
  
  不知不觉,小车已到许云月家门口,刘小强马上说:“别太见外,如果来不及的话,就叫马红阳上我家,或者叫我送饭,你知道,我家与医院隔壁,来去很方便。”
  
  刘小强停好车,踩刹车,熄火,推开车门出来,又从后尾箱里拿出一把大雨伞撑开,替许云月拉开车门,动作敏捷连惯。许云月坐在车里望着车外微微的细雨,懒洋洋地挪动身子,她今天太累了。
  
  刘小强见状,忙用左手去牵许云月,说“起来吧,我送你上去。”刘小强撑着雨伞,两人肩并肩在雨中走着。
  
  7
  
  “这么晚了,你先抓紧时间吃饭吧”刘小强一直惦记许云月没吃晚饭,刚进家门,就赶紧提醒。
  
  “你也一起吃点吧!”许云月一边说一边进厨房端钣菜。
  
  “不了,我吃完还不到两小时,还是你快吃吧,别饿坏了身子。”刘小强站在客厅里,双眼紧盯着许云月走进厨房的身影。
  
  “那喝点水吧”许云月倒了杯水给刘小强,自己坐在餐桌旁吃起来。刘小强在她对面坐下,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许云月,右手慢慢旋转手里的水杯,杯底在桌面打旋,有几滴水从杯中溅到桌面上。
  
  “丽珊几点下班?”许云月吃完饭,,边收拾碗筷边问。
  
  刘小强从桌边站起来,说:“明天早上。”
  
  许云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长长地“噢”一声,然后拿着收拾好的碗筷走进厨房。
  
  许云月从厨房转身刚要出来,发现刘小强已堵在厨房门口,他张开双臂给许云月做鬼脸。许云月脸上闪过一丝只有刘小强才能觉察到的笑容,就站在原地不动了。刘小强上前一步,走进厨房,把许云月紧紧的搂在怀里。许云月没有推辞没有反抗,只是仰着头久久地看着刘小强的脸。刘小强把下巴凑上她的额头,半闭着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在细细品味许云月散发于空气中那丝丝缕缕难以捕捉的发香和身体散发出的飘飘渺渺绕来绕去的特有体味。许云月踮起脚尖,低下头,把脸和整个身子紧紧贴向刘小强,感觉就像贴住一座大山那样安稳踏实。两人越贴越紧,许云月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在一点一点地渗进山体,再化作一泓清泉,顺着山谷的走向流淌。刘小强双手用力搂着许云月剧烈颤抖的身体,额头紧贴她的发际,像铁铸般一动不动。他在内心一再告诫自己,可以任由清泉在山谷中流淌,但绝不能受到山体的玷污。
  
  许云月靠在刘小强的怀里睡着了。马红阳住院以来,她实在是太辛苦,每天天蒙蒙亮,就要起来给马红阳做好早餐,再送到医院,之后又匆匆忙忙赶去上班。马红阳看她每天为给自己送饭,忙得气都喘不过来,人像散了架似的,心痛得比自己得病还难受。他要求中餐在医院食堂凑合或者叫外卖,许云月坚决反对说,就是不给你送饭,我照样会来医院看你,又何必呢?多做餐饭累不死人。再说,看你现在的身体,吃我做的饭,肯定康复得快些。马红阳嘿嘿一笑,答应了,只盼望自己能快点好起来,早日出院。
  
  刘小强搂着许云月,脑子里那纷纷扬扬的思绪犹如窗外飘飘洒洒的雨丝凌乱而无头绪。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也就是刘小强出院的前一晚,李丽珊的双手用力抱着他的腰,也是这样把脸深深埋入他的胸前,他用右手轻轻抚弄李丽珊的头,从额头一直抚弄到她颈后的长发,左手则一会搂着她的腰,一会用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像在拍击一潭清纯明净的山泉。再后来是一个温柔热烈而持久的吻,一个从深夜到天亮的吻……
  
  夜已经很深了,许云月依然睡得正酣,刘小强也略感疲倦,于是双手小心翼翼地把许云月从厨房抱回客厅,再俯身把许云月轻轻地稳稳地放在沙发上。一连串的动作刘小强谨慎得连眨眼都怕发出声响,格外小心,生怕惊醒睡梦中的许云月。看着躺在沙发上睡得香甜的许云月,刘小强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突然想起,这么晚了,自己该回家了。可是深更半夜的,自己从一个女人家出去,要是被人撞见,那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再说,就是要走,也得打个招呼,总不能不辞而别一走了之吧。可许云月睡得正酣,刘小强无论如何都不忍心把她叫醒……犹豫间刘小强也不知不觉伏在许云月身旁睡着了。
  
  天已蒙蒙亮,外面的雨早就停了。客厅里的灯依然亮着,亮了一整晚。许云月和刘小强几乎是同时醒来。许云月躺在沙发上,就像早上的太阳,精神焕发;她忽闪着那双水晶般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望着眼前的刘小强,脸上的笑容如春天的阳光明媚灿烂。刘小强揉了揉自己的双眼,忍不住用右手枕着许云月的肩,左手抄着她的双腿,挺身又把她从沙发抱到自己怀里。许云月乘势双手紧紧地勾住刘小强的后颈,嘴唇几乎贴住他的下巴,她在等待甚至是盼望一场熊熊烈火燃烧。刘小强心里的确有一团熊熊烈火在燃烧,烧得全身血液沸腾,烧得男人的本能和丈夫的理性正做着垂死的挣扎。此时,刘小强的心就像水田里的一只青蛙,虽然头伏在泥土中,但只要水面上掀起一个小小的涟漪,就会从水底蹿出,蹦得老高老远。好在许云月也温柔顺从得像只蜷缩的猫,只是被动的等待和期盼,如果没人主动拿捏是不会蹿起身的。双方都在期盼着等待着,也许双方都怀着对情感和友谊的敬畏,两人的心都在期盼和等待中伏着没动。刘小强怀抱着许云月在客厅旋转两圈,然后稳稳地放下,快速转身出门走了。刘小强上了自己的车,坐在车里等许云月,他知道许云月还要去医院给丈夫马红阳送早餐。
  
  刘小强从许云月家出来,刚好遇上对门的刘大妈出门晨练。一个女人家,丈夫住院,大清早却有另一个大男人从家里走出来,立刻引起刘大妈的高度警觉,不到半天这事就在邻居中传得沸沸扬扬。
  
  8
  
  李丽珊上完晚班回家已是第二天凌晨八点。要是以前,刘小强早已做好早餐在家等她。现在李丽珊发现家里空荡无人,厨房也没有做好的早餐,颇感意外。她走进卧室,俯下身去双手伸进被褥,用手背紧贴床单前后左右移动,发现被褥里冷冰冰的。许云月从被褥里抽出双手,挺直身子在床边站定,理了理耷在额前的一绺头发,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她慢慢挪动脚步,从卧室走入客厅,坐在沙发上发呆。八点半不到,刘小强回家了。看着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李丽珊,刘小强深感愧疚,想跟李丽珊说句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就干脆进入厨房做早餐。李丽珊从沙发站起身,悻悻地来到厨房,追问刘小强昨晚的去向。刘小强不敢撒谎,如实告诉李丽珊,昨晚他是在许云月家。刘小强的话如同在平静的湖水里引爆一个深水炸弹,立刻掀起了轩然大波。孤男寡女一个晚上,李丽珊听得差点没晕过去。
  
  马红阳住院这些天,不曾有邻居探望他。但这两天,邻居们好像事先约定好似的,三三两两一拔接一拔地去医院询问他的病情,当然,在询问的过程中,也顺便十分艺术地把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自然而然地传递给了马红阳。马红阳想起一天前李丽珊来看他的异常神情,以及那转弯抹角的好意提醒——建议回家静养。马红阳心潮起伏,再也耐不住了,不管医生同意不同意,他强烈要求出院。医生是尽职尽责的,病情很严重,病因没查清,马红阳要出院就得签“生死状”。说是“生死状”,其实并没有那么吓人,就是个担责书而已,表明自己出院后如发生意外或什么严重后果与医生无关。马红阳从医院回到家里,身上的病痛也好像一扫而光了。
  
  马红阳和许云月,从结婚至今,都是被左邻右舍,同事亲友夸赞羡慕的恩爱夫妻。如今许云月与刘小强间的传闻,如同晴天霹雳,让不少人等着看好戏,看马红阳大发雷霆,怒不可遏,看马红阳找刘小强大打出手,你死我活,然后与许云月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马红阳出院后,夫妻俩若无其事,仍然一如既往出双入对,让邻居们颇感失望和意外。为了捕捉马红阳与许云月琴瑟失和的蛛丝马迹,邻居中有些人不惜改变生活习惯,晚饭后散步不再去公园,只围着马红阳与许云月居住的那栋楼一圈又一圈地走,免得错过看热闹的机会。马红阳和许云月住五楼,每走一圈,刘大妈都忍不住抬头望望他们家的窗户,听不到屋里的动静,刘大妈就想用透过窗户射出的灯光来判断他们家有没有什么异样。之后,刘大妈还要把目光从五楼移到一楼,再从一楼移到五楼,以此确认自己有没有看错楼层。
  
  马红阳对许云月的痴爱,那种至高至纯的情感境界,常人就算重新投胎一次,也未必能够领会,就更别提这些邻居大妈们了。许云月在马红阳眼里,是一道常看常新,总也看不够的风景。那怕地球上的风景只剩下许云月的一张脸一个身影,马红阳也是不知疲倦地百看不厌。只要有许云月在身边,马红阳就会觉得幸福和快乐,心情就会像节日的礼花,五彩缤纷。邻居间的那些传闻,那些捕风捉影的事,就是马红阳亲眼所见,他也未必相信自己的眼睛,即使他相信了自己的眼睛,他对许云月那份辉煌灿烂的爱情,也未必会有丝毫褪色。马红阳拥有的许云月,就犹如天空拥有的太阳与月亮,即使天地间有山崩地裂,电闪雷鸣,一阵风吹过,依然是云淡风轻,阳光灿烂,依然是月光皎洁,一片蓝天。因为在马红阳心里,许云月根本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女人,不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妻子,她已经升华成一个纯粹的象征——一个一尘不染的天使,一个圣洁无瑕的女神。
  
  马红阳平静如常的反应,也让许云月深感不安和愧疚,内心深处甚至充满着压力和恐惧。那天晚饭后,许云月和马红阳仍像往常一样,相互依偎着在沙发上看电视。马红阳一手拿着遥控器选台,一手搭在许云月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打。没想到许云月像没了筋骨似的从沙发上滑下来,跪在马红阳面前。许云月右手扶着马红阳的左腿,左手扶着马红阳的右腿,把脸埋在马红阳的两腿之间,不停地抽泣。马红阳倍感突然和吃惊,连忙弯下身,把许云月紧紧地抱在怀里,轻抚她的后背,许云月伏在马红阳的怀里还是不停地哭泣。
  
  这事像深深扎进许云月心窝的荆棘,拔也痛,不拔也痛。她不想辩解,也不想解释,她把发生的和没发生的都默默承受着。自己的世界自己最了解。刘小强搂抱她的那个晚上,她的心扉是完全敞开的,展现在刘小强面前的是没有半点防护与遮拦的一马平川,一切任由刘小强策马扬鞭,任意驰骋。事态的发展没有邻居传闻的糟糕,是那时刘小强的心伏着没动。
  
  许云月停止了哭泣,仰着脸看着马红阳。马红阳右手臂枕着许云月的头,左手抚摸着她的脸庞,慢慢擦干她眼角的泪痕。有人说爱情是自私的,爱情也是允许犯错的。马红阳对许云月不曾有过丝毫的责备与不满,他觉得拥有与呵护就是最大的幸福与快乐。他要用自己的毕生精力与全部热忱去拥有,去呵护,使许云月永远绽放青春,绽放美丽。
  
  许云月幸福地躺在马红阳的怀里,闪着大眼看马红阳那张粗犷的脸。她深情地对马红阳说,她要一心一意,做牛做马侍候马红阳一辈子。马红阳则说,夫妻之间不能弄成主子跟奴才似的。马红阳心里也清楚,许云月也是深深地爱着自己的,但自己对许云月的爱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她能够感受和认识的境界,否则,不可能从她嘴里说出做牛做马侍候人之类的话语。只有攀登过大山的巅峰,才能想像出天的高度的,否则天总是有窟窿的,山的巅峰总是穿过窟窿超出天外的。
  
  这段时间,许云月也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马红阳的一片痴心与痴情,这反而使许云月不停地谴责自己,内心如针扎般地痛,她与刘小强要是再越雷池一步,这份至纯至圣的情感,她真的无颜以对了。许云月内心的痛楚,也让马红阳摧心折骨地痛。只要许云月能快乐开心,他宁愿承受人世间的一切痛楚。马红阳顾不了自身的病痛,带着许云月出门散心,纵情山水去了。
  
  9
  
  大巴穿过了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山谷,正向一个陡峭的山坡缓慢爬行。发动机刺耳的轰鸣声让车上所有的乘客几近无法忍受。马红阳想腾出一只手来盖住许云月的耳朵,却发现许云月早已睁开双眼,正侧着脸痴痴地看着自己笑。马红阳心里一阵惊喜,这种笑是他今生从未见过的笑,是那种登上山的巅峰,认识了天的高度才可能出现的笑。许云月把头埋进他的胸里,额头对着他的心窝使劲摇了几摇,仿佛真要在他胸前摇出个口子来,好让两人的心真正地融在一起。大巴爬过这座大山,行驶不到两小时他们就到家了。
  
  马红阳和许云月回到家里的第二个晚上,李丽珊就来到他们家。她双眼红肿,眼角还挂着泪痕。李丽珊刚在沙发上坐定,就独自啜泣起来。马红阳和许云月有些手足无措。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许云月走过来,站在她的身旁,想用一只手搭住李丽珊的肩膀,李丽珊气冲冲地推了许云月的手一把。许云月放下手臂,在李丽珊身旁坐下。马红阳去厨房倒了一杯水放在李丽珊面前,然后在李丽珊对面坐下。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李丽珊停止啜泣,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关键是你还爱不爱他?”马红阳紧盯着对面的李丽珊说。
  
  “我们已闹得不可开交。“李丽珊答非所问,过了一会,又点点头说:“很爱。”
  
  “越吵越伤人。如果‘很爱’,翻过这一页,一切烟消云散。”马红阳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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