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符号

作者:鲁乾亮 字数:5834 阅读:90 更新时间:2016/06/09

故乡的符号

水退脚下,鸟转山头,飞过村庄的记忆,游历城市的指尖,如烟萦绕,巴望故乡曾经的云……行走乌江,图画心灵,如漫卷诗书,悠悠乡愁,不免勾起儿时的记忆,连在故乡的符号里。
  
  弯弯里
  
  有一个名字,我一直记得,就是故乡房屋右边的“弯弯里”。母亲曾经讲过它的来历——因为地势落弯,弯上靠弯,弯如月亮,因此而名。若问取名时间,母亲也不清楚,反正自从她嫁到这里来,就听祖母是叫这个名字。
  
  “弯弯里”有些特点:朝阳早晒,下午背阴,尤其是冬天,一过中午,就有些寒气袭人,如人常说:“弯上落弯,凉气透凉,夜来冰清,寒意深深……”那里共有十个平台土,几乎长条形,平台较窄,宽处不过五米,窄处最多一米,其中有一台土,头小脚大,形似“金”字形而又不完全相像,但纵观整体,都没有脱离一个“弯”字。
  
  父亲平时在“弯弯里”铧土,对瘦如青皮的沙土一再小心维护,尽量让其原地履职,若是倒些下去,一次二次,越来越薄,难以耕种,致使长不出好的庄稼来,空费劳力……尽管如此,很多时候不由人想象,不是因为耕牛的快慢问题,就是因为犁铧的偏平不宜,或多或少有所走漏,日久天长,宽处更深,窄处更浅,越种越瘦,种而无收。我想,只是听不懂土地的语言,也许它早就在埋怨:“肥处加一膘,瘦处割一刀。”所以,同是“弯弯里”,尽显贫富不均的层次。
  
  在“弯弯里”的平台中,肥力稍微好的要属“叉叉土”,因为生得像“人”字或“Y”字形,就叫它“歪台”或“Y台”。父亲每次翻铧的时候,不发愁的就是“叉叉土”,常是先铧一撇,再铧一捺,有时也互相兼顾,于中间相接的地方,进行“缩铧”,这样既平整,又深度适宜,就像平时学生写“Y”字一样,看起来叠加均匀,美观大方……那些平台中,真正能出种植力的也是“叉叉土”,母亲有这样的总结:“歪台叉叉,结了籽籽,又发丫丫,早种得鱼,晚种得虾。”
  
  “弯弯里”沙性很重,十分贫瘠,不抗干旱,虽然出种力低,但母亲并不嫌弃,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父亲首选了“弯弯里”,还生怕落外,说起来有原因:一是离房屋很近,图个生产方便;二是老地方,祖上遗留,继承家业,不放弃耕作……解放后,集体生产几十年,直到体制下放,又回到行下,当是守土份责,母亲说首选“弯弯里”,她还想在父亲之前,曾也有过建议,许是因为留在心里的那个传说故事——
  
  祖上初来,现买地皮,开山取石,平整屋基,直到竖柱上梁,乃至添砖加瓦,持续近三个月……炊烟缭绕,锅铲不断,长天白日,菜食欠缺,正当令人发愁的时月,春雷草惊,雨润心情,“弯弯里”发来福气,到处生些“羊脚菌”,时延半月之久,直到暮春晦气,盖瓦结束。
  
  因为这个传说,母亲非常相信。所以,无论队上如何调整土地,她首要留下的就是这个地方,集体分“自留地”的时候,也是在“弯弯里”要了两分地。虽然看起来很贫瘠,但不失本分与实在,让人靠得住,是一个有生产潜力、有种植希望的地方,是一片热心福地,无论世事沧桑,风云变幻,“弯弯里”那已有的真诚,总是尽显热心,释放它其生命的底蕴。
  
  凤膺堡
  
  故乡所依临的山叫“凤膺堡”,也是故乡的名字。故乡地处乌江边缘,“黎芝峡”对面,常年喝着乌江的流水,化血成脉,静养静长,流经亿万年,便成一座高山。后来,因为鲁氏家族居住长久,有人支延异地,便回首根源,于是换名老屋。
  
  “凤膺堡”长相如凤,飞起像膺,活灵生气,雄姿壮阔,横空贯世,浩然千古。这里以青松相伴、杂木为友、丛草座客,彼此依随,相迎四季,春有繁花,夏有长风,秋到落红,冬雪飞舞,时有雾岚相间,白云飘带,或万马奔腾,或八仙共堂,或新娘出嫁……凡此种种,竞相化育,蓄势飞越长空的力量。山山牵手,寒苦结缘,清贫乐道,长年守约,毫无嫌弃,选择的唯一,理想的坚定,奋斗的长远,就像乌江流水的永恒,无须怅然若失,从山脚点灯,与现时出发,引领山路,摹岭蓝天,化云飘雨,滴水穿石,浮沉乌江,奔赴大海,树为传世后人的精神。
  
  山青,水绿,河深,伴随时代的变化,凝聚故乡的历史渊源,演绎“楚汉战争”的传说……一江分隔,两山对峙,张良缓步,静听千军万马的怒吼,拍手奋蹄扬鞭赴沙场,“大山”追下“冉家滩”,“老膺帽”点将“黎芝峡”,怒目而视,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后来评说——“别姬”多凄美,“凤膺堡”长叹:孤凡远影碧空尽,唯见乌江天上流。
  
  “凤膺堡”野生资源丰富,且看林下幽兰,“牛奶”早春,“恩桃”后台,“毛桃”催夏,“八阳瓜”争秋,“红籽”闹冬,“苦丁茶”青等,一一难以细说,更有野生菌种腹地而藏,有“松菌”、“冻菌”、“木耳”、“杂乌子”、“青冈菌”、“柏杨菌”、“荞巴菌”、“石灰菌”等十多种,名著品种是“松菌”,分春、夏、秋三季,最多是春、秋两季,春夏生红色,秋来生紫色,这种菌颜色鲜艳,味道纯美,清香可口,回味无穷,常给人们生活增添绿色的光彩,我小时候最喜欢捡菌,童年的许多时光,就在那幽幽的山林中度过。
  
  麦田堡
  
  “凤膺堡”顶上有个小地名叫“麦田堡”,堡上有三块田,田块很瘦,常年松林遮阴,松针满田,“荸荠”其间,“野麦”争位,难以耕种,集体生产的时候,那里是撂荒地,但生产队一直在计农业税面积,土地下放时,作为耕地划给了三叔,三叔重新复垦,种了几季水稻,收入不够种子与肥料钱。
  
  无论看牛打柴,还是乘凉玩耍,我都喜欢去“麦田堡”,因为那里有“野麦子”,春来作青菜,秋来作干粮,常作办“锅猫”的原料,而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有时还顺便在屋里偷几个“红苕巴”去,凑合野餐,清苦凉风,香来淡雅,异味悠长。
  
  自从记忆以来,未见“麦田堡”种过麦子,许是曾经种过,或从未种过,但我想它的名字就跟“野麦子”有关系,每到季节,三块田里满地而是,绿油油,青葱葱,长得蛮好,那地方好像就爱长“野麦子”,不出庄稼……在童年生活里,“野麦子”的生长,催化我技艺的萌芽,学习修房造屋——用松干竖柱,杂木做槛子,松丫当瓦片,盖起简易房子来。就当看牛时,天晴遮太阳,落雨避风湿,“野麦子”的生活也移入这里,做饭烧菜,更是方便,当有“家餐”的味道。
  
  后来,“麦田堡”成为我假期读书的地方,无论寒假暑假,还是早上下午,就喜欢去那里看书,有一次田应培先生看到我,就说:“林下清风好识墨,用心不多牢记得,少年读书易得志,老来望牛为农时……”现在想起来,那种林下读书的时光真好,当时有好多书,包括年级的课本,我都是在那里读完的。多年以后,翻阅曾经的记忆,“麦田堡”仿佛还在告诉我——这里是你成长的摇篮!
  
  打油堡
  
  “凤膺堡”是堡中有堡,堡上有名,除了“麦田堡”以外,还有一个小堡,名叫“打油堡”。
  
  “打油堡”与“麦田堡”互为兄弟,至于孪生与否,不可而知,单从身高看,似乎“麦田堡”比“打油堡”要年长,但间隔期很短,顶多一岁,两堡之间有个坳口,像弟兄共房屋,各居一半,独有“香火”与“大门”没有装修,远看一统,近看有别,活像同娘共母所生,然则又“弟兄同齐长,衣饭各自求”。
  
  “打油堡”与“麦田堡”同在“凤膺堡”的摇篮中成长,不知是哥哥弱智,还是兄弟能力强,从“大坟堂”看来,“凤膺堡”是十二个堡堡爬乌龟,老是兄弟牵着哥哥走,但它们有着共同的目标,由南到北,相依为命,当他们怀着心灵的梦想,默默奋斗着自己的前程时,却突然遇到乌江流水的阻隔,提脚难下,低头一眼,再看前方,唏嘘寒气,怅然一声,颇感人生道路多阻隔,溪水深深更难料……
  
  “打油堡”曾经是打油的地方,在生活的岁月里,因为锅上的防锈,因为过年的打算,因为汤上的浮想,每年腊月常要榨油,有时只要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惊得让人满头大汗,身心疲惫,就像人们常说:“没有油吃,得听榨响。”
  
  “打油堡”顶上,形状像个“油盘”,没有树木,无以杂草,只有那些风化的油沙,还在不断拓展秃顶的宽度,许是能者多劳,过早脱发,便为绝顶聪明,才名副其实。
  
  小时候,我跟祖母去那里看牛,听她讲过“打油堡”的来历——这里原来不叫“打油堡”,是叫“柿子堡”,满堡都是柿子树,全是大柿子,味道特别好,每年秋黄柿熟,来这里打柿子的人很多,像赶场一样……靠近油盘外面,有十多根柿子树,其中三根很大,四人拉手难以合抱,至少有五百年历史。当时,人们榨油就在这棵树下,在树上凿一个洞,用木杆支撑,未端挂起打油架,架上铺木板,板上放石头,油料放在“石盘”上,打起油来很方便。每年冬天,来这里打油的人很多,一天要打四五家人的……就这样,“柿子堡”自然更名为“打油堡”。
  
  天鹅抱蛋
  
  在“打油堡”下面,还有一个小地名叫“天鹅抱蛋”,隔“打油堡”百米多远,靠东北边,成高低走势,从“下寨头”看来,整个山岭像一只产蛋的天鹅歇在那里,头朝西南,尾向东北,重心偏于东边,静息安待,有后发之势。
  
  岭上有一块田,不大不小,约四分地,形状像一个天鹅蛋,置于石灰岩与沙页岩的分层中间,泥土杂色,土层深后,保水性能好,虽然没有水源,全靠“天落水”,但经得住干旱,只要整好,就像一个“水碗”,年头年尾不易干。
  
  不知什么原因,“天鹅抱蛋”曾经撂荒多年,当老屋生产队从上凉生产队分过去的时候,又重新恢复生产,开头几年不保水……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的时候,队上按人口划分田地,两背稻谷为一亩……最后分下来,我们家尚差一背谷子的面积,于是队长说干搭“天鹅抱蛋”,母亲当时不要,但没有办法,一来田地分完了,无可选择;二来谁都不愿再调整,也不愿兑换;三是父亲忠厚,别人说了算,无论好坏都认可。
  
  因为那块田,母亲埋怨很长时间,开头两年,她不愿到那里去生产,为此所有一切,全包给了父亲……倾情土地,当以回报,种了几年,那田块不亏待老实人,却显了灵性,快生快化,成为一块有种有收,早种早收,迟种迟收的良地……从此,母亲接受了“天鹅抱蛋”,接受了父亲当年的沉默。
  
  后来,每到季节生产,当父亲念到“天鹅抱蛋”时,母亲特别放心,常是等到别处做完,才去那里干活……可是,“天鹅抱蛋”从来不因偏心,或迟到生产,就放弃自身的权利。有一年大天干,周围田块无收,独有“天鹅抱蛋”收了一小背谷子,接着秋种“花荞”,还属那里收成最好,渐渐地,母亲特别重视“天鹅抱蛋”。
  
  后来,弟兄另立,各自一家,“天鹅抱蛋”归老大所有,虽然母亲放下了那里的计划,但未别放下操劳,依然对“天鹅抱蛋”充满希望,每当涉及那里的生产时,她常要去帮忙生产……恋地心中,不知是那一年,她干脆去邻近田块的右边垦荒一块小地,面积约一分,倒是不图种点什么,或有多大收成,就喜欢去那里。
  
  人间悠悠,天地有情,去年腊月母亲去世,也同样去了她生前眷念的地方——天鹅抱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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