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满风的山谷(6)

作者:衣向东 字数:2779 阅读:66 更新时间:2016/07/03

吹满风的山谷(6)

别的兵的家信来的多,赶车送水的兵见惯了,并不当会事儿。点长一年没有几封信的,突然有一封,赶车的兵也看着金贵,总是亲自交给点长。这天下午四点多,,我站在哨上报告送水车来了的时候,点长正揉馒头准备做晚饭,手上粘着面。点长在厨房听到了我的喊叫却没出来,依旧吭吭哧哧地揉面。老兵照例跑下山去迎接,并且又接到了娜娜的来信,但是他这次没有慌着拆开,而是盯着赶车兵手中的另一封信。老兵说,你给我看看,真是点长的家信?赶车的兵不给,说我骗你干啥,不是你的你看什么。老兵焦急地跟在赶车兵身后走,远远地就喊:“点长——你的信!”

  点长愣了愣,并没有立即走出来,因为他对老兵的话并不是完全相信,当赶车的兵走到厨房门口,扬了扬手里的信,点长才慌忙搓了搓手上的面疙瘩,接过信。点长飞快地瞟了眼寄信人的地址,就把信塞到兜里,然后向赶车的兵道谢。老兵一直在一边观察点长的动作和表情,见点张并没有立即看信,就问:“谁来的?”

  “家里,没什么事。”点长平平淡淡地说。

  点长感觉到兜里的信沉甸甸,他知道母亲没有重要事情是不会来信的。他草草了事地把馒头蒸上,本来想回了宿舍看信,但是老兵总是在一边斜视着他的裤兜,像个伺机而动的扒手。点长就开始炒菜,显得慢条斯里的。

  我下哨后,老兵就把点长来信的消息告诉我,并偷偷指了指点长的裤兜。“点长还没看?”我问。老兵摇摇头,脸上显出过分的惊奇。点长很有耐性地把一封家信揣两个多小时不看,真让我吃惊,同时也给这封信涂抹了一层神秘色彩。晚上,我们三个人坐下吃晚饭的时候,我暗暗地瞟了点长几眼,发现点长的神态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老兵吃了两口菜就叫起来,用力咂咂嘴,说:“哎,这菜……你放了什么里面?”

  老兵又夹一筷子菜放嘴里,“巴唧、巴唧”地咂磨。点长也急忙认真品尝,然后忽然开朗地说:“呀,放盐放错了,放了白糖。”

  点长急忙去挖了一勺子盐,放进菜里搅拌,不好意思地笑,说你看你看,我这老同志也犯低级错误了。按说这样的低级错误是可以开心地一笑,不需内疚和不安,但是,我却忽然间从点长挤出的笑里,发现了异样的表情,那是一种深埋着的烦躁和无奈!

  之后点长没有说一句话,吃饭的速度很快,吃完后就起身回了宿舍。老兵对我使个眼色,我们就尾随其后。点长坐在桌子前展开信,匆忙地看,老兵蹑手蹑脚地走到他身后,抓住信的一角大喊:“谁来的信,还躲着我们看呢。”

  点长反应迅猛,这是我没有料到的,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冲动。他站起来,抓住老兵的手腕去夺信,并愤怒地说:“你干什么你!”

  老兵已经显得很尴尬,但是又不能立即松手,那样就更没有趣了,所以老兵勉强地抵抗着,还发出“咯咯”的笑。点长的动作很粗硬,一下子把老兵摁倒在铺上,去扳老兵的手指。老兵“哎哟”叫一声,松了信,疼痛地甩手腕,愤愤地说:“操,不就一封信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看别人的行,别人看你的你就急,以后谁也别跟谁掺和!”

  老兵一甩手出了屋,门“咣”地带上。点长把信抢回去后,似乎感觉到了自己的过分冲动,一下子愣在那里。我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尴尬地站了几分钟,然后讪讪地退出去。我看到老兵坐在屋前的山坡上生闷气,就走了过去。我说老同志你的手腕没事吧?老兵头也没抬。我又说老同志你下棋吗?咱俩到厨房下棋吧。很明显,我想安慰老兵,但是老兵却突然把憋着的气撒给了我,说:“你滚远一点儿好不好?我说过了,以后谁也别跟谁掺和!”我愣了片刻,心里骂了句“狗咬吕洞宾”,转身回屋。点长已经收起了信,呆坐在桌子前。他见我进屋,看了看我,似乎等待我说点儿什么,而我却啥话不想说,一头倒在铺上。点长在屋子里一定听到了老兵对我说的话,也一定看到了我泪汪汪的眼睛,但是点长没说一句话。

  过了很久,老兵才回屋闷闷地脱衣睡觉。点长走到他铺前,内疚地说:“弄疼了你的手腕了吧?对不起了。”

  老兵不理睬点长,放下蚊帐。点长就又坐回了桌子前。屋子里的气氛很沉闷,任何的一点儿响动都对感觉带来强烈的刺激。我实在受不住这种氛围的压迫,也三下五除二地剥了衣服钻进蚊帐。

  点长静坐了一会儿,就展开了信纸,但是却久久没有落笔,此时他的心情有谁能够理解呢?后来,当我和老兵知道了一切的时候,已经无法弥补我们的遗憾了。

  在这里,我有必要把点长母亲来信的内容简介一下。本来点长的父亲在点长入伍后的第二年就把点长推给了他母亲,母亲觉得点长人在部队,并不需要她抚养,所以也就默认了。但是,最近她听说点长年底可能复员回乡,她就觉得是个问题了,于是写信给点长,说她将来没有能力为点长盖房子娶媳妇等等。父母离婚的时候,点长还不满18岁,按照法律程序,已是成人的点长现在还有权利重新选择一次随父或随母的权利。母亲在信中说:“这是关系到你以后生活的大事,一定要考虑周到。”

  点长没有选择父亲也没有选择母亲,他在回信中说自己复员后,单独落户。点长什么时候写完信什么时候睡觉的,我和老兵都不知道,我们早已睡熟了,而且那天晚上我还做了一个梦,不是梦见了父母就是梦见了女朋友。点长在我们睡熟的时候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后,他一定很孤独地又静坐了很久,或许还给我们掖了掖蚊帐,然后羡慕地打量了我们幸福的睡态。我在点长复员时知道了他家庭的情况后,就反复地回想这个晚上,试图凭借自己的想象力进入点长当时的那种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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