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润无声

人的一生很漫长，有很多过不去的坎，这就需要别人的帮助。你要是遇到了贵人，越过了那道坎，那你的命运就是另外一片天地。
　　
　　1992年我就遇到了一道很大的坎。
　　
　　那年，我在一家中型集体企业的机关工作，一家国营单位需要一名文职，想调我去他们那里工作。那时是计划经济时代，国营单位就是铁饭碗，专业对口，我当然求之不得。我用很快的速度就盖好了调出调入单位及双方主管局单位的公章。当我拿着盖好了章的商调函，兴高采烈地跑到市劳动局时，接待我的人对我说，你这个手续不能办。
　　
　　理由是，上面有文件。全民单位的人可调入集体单位，而集体单位的人则不能调进全民单位。除非是特殊人才引进。那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对那位接待我的干部解释，我以前就是这家全民单位的干部，不过是以工代干，现在是回原单位工作。她说，那也不行。你离开了原单位，你那个全民指标就给别人了。于是，我向调入单位的领导汇报了情况。他们听了非常着急。一是他们单位的那位文职人员已经调走了，无人工作；二是他们单位马上要召开一个全市性的大会，一大堆材料需要准备，捏着粑粑要火烧，时间不等人。他们当天向局长作了汇报，据说，局长和劳动局长商量没有结果。理由是只能按文件办。听了这个消息我很着急，集体单位本来就人多，员工只能出，很难进。当初我去办调动手续时，领导一再挽留，我是坚决要走。组织科长最后盖章时，严肃地对我讲，一旦我们盖了章，那你就不是我们单位的人了。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他说，那是自然。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开弓没有回头箭。怎么办呢？我急得寝食难安，不知如何是好。
　　
　　晚上，几个文朋诗友来我家做客，问我的调动办的怎样了。我如实禀告。他们听了也很着急。诗人小伍若有所思，突然眼睛一亮，对我说，你何不去找找新来的市委书记蒋建国，他对文学艺术、文艺人才很重视，据说我市今年第四次文代会还是他来了才召开的。看是否能峰回路转？大家听了先是一喜。是啊，我市第三次文代会还是一九八五年召开的，已经过去七八年了，他一来就落实了文代会经费，把益阳市的文学艺术搞得风生水起。又有人说，人家一市委书记，日理万机，能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你算老几/?你能找到他？只怕秘书那一关都通不过。细想，大家的话也不无道理。蒋建国是1992年3月从湖南省委组织部调到益阳市来任市委书记的。虽说只来得几个月，但在干部群众中的口碑很好。尊敬老干部，爱护知识分子，体恤民情，是一个干实事的年轻好领导。他们这么一说，到让我记起一件事来。我说，我和蒋书记有一面之缘。
　　
　　那是(1992年)6月4日，益阳市第四次文代会在益阳市招待所召开。，下午散了会，代表们一起聚餐。蒋书记有事去了，等他进餐厅时，代表们已经用餐了。领导们见蒋书记来了，连忙放下筷子，大步上前接了他。他环视了一下整个餐厅，每桌都已坐满了，正好我旁边还有一个空位。他说，你们去吃饭吧，我就在这桌是的。很随和质朴，没有那种“官气”。他问我叫什么名字，在那个单位工作，发表了一些什么作品。说话时态度很诚恳，很和蔼，没有那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他的亲切一下子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很腼腆，只对他笑了笑并未言语。同桌的张科长是市文化局的一位剧作家，对我的情况比较熟悉，他便滔滔不绝地将我的情况，向蒋书记作了汇报。蒋书记说，好呀，“盖文章者，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我们搞四化就需要你们这些作家艺术家呀。转身他对我说，你整理好你发表的作品，哪天有时间，送给我看看。我住在市武装部，一问，他们都知道。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将整理好的作品汇编成册，找到了他的住所，只见他房子里有许多人。我想，可能来的不是时候，转身想走。他一眼看见了我，忙起身招手，示意我进屋。然后向各位介绍我是什么大作家、文艺家、市里的人才。说的我满面彤红，半天讲不出一句话来。我见他忙，决意不耽误他的宝贵时间，连忙起身告辞。我将作品递给他，说，您忙吧，我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他接过我的作品，停了一瞬，说，好吧，我先读读。过几天你到我办公室来，我们一起探讨探讨。如我不在，你就找我的秘书吧。我很感动，蒋书记太礼贤下士了，我一个普通业余作者，能受到这么高的礼遇，真是受宠若惊了。
　　
　　两个月以后，我去参加市委一个宣传会议，顺便到蒋书记办公室去看了一下。他的秘书祁，是一个白胖、富态、儒雅、善良，书卷气十足的年轻人。他拉开抽屉笑呵呵地告诉我，蒋书记省里开会去了，你的作品他读了，还给你写了一封信。我走的时候，祁秘书说，蒋书记对你印象很好，有时间多来走走。回家后，我认真拜读了蒋书记写的信。信是用古体信笺写的，红框竖格，从右至左，一手俊逸洒脱的行书。信中说了一些很客气的话，大部分作品他是认真读了的，
　　
　　他对我的作品也给与了较高的评价。最后祝我“取得更丰硕的创作成果，为促进全市经济建设作出更多的贡献。盼有空约您当面一叙。”落款是蒋建国一九九二年八月二十七日。事后当然是他公务繁忙，我一无名小辈也不敢去耽误他的宝贵时间。
　　
　　朋友们说，你有这么好的基础，何不一试？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我想也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嘛。
　　
　　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抱着侥幸的心理，一连去找了他几次，他不是开会就是下基层调研去了。我是知青出身，浑身有一股宁折不弯的韧劲，想要做的事一定要去争取。有人告诉我，蒋书记家眷不在益阳，晚上喜欢在办公室办公。当天晚上九时多，我走进市委大院，果然老远就看见他的办公室通明透亮。他见我来了连忙亲自泡茶，要我坐。并笑呵呵地说，送大作来的吧。
　　
　　我将我的来意简单的向他作了汇报后，他说，现在是改革开放搞四化，不拘一格用人才嘛。你对市劳动局写份报告，我们研究一下，然后给你签个意见。看能不能起点作用？你看好吗。我连声说，好，好。
　　
　　我不知道是怎么离开蒋书记办公室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家的，总之，听了蒋书记讲的话后，我的栾心都快奔到口里啦，双脚像踩了风火轮一样，跑回了家。我飞快的写好了报告，第二天一大早就送到了他的办公室。他说，你把报告放在这里吧，我们研究以后转到市劳动局去，你等通知吧。
　　
　　我如坐毡笠，度日如年，每天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等通知。等了二十多天，杳无音信。调入方催的很紧。我实在等不及了，决定再一次去找蒋书记，就是再差的结局也必须面对。我怀着沉甸甸的心情再一次走进了市委大院，走进了蒋书记的办公室。正好祁秘书提着热水瓶进来了。我正要开口，祁秘书对我说，有事吗？我说，不知道我那个报告研究了吗/？祁秘书一听，哈哈笑了，说，报告蒋书记早就批到市劳动局去了。原文我记得是这样写的：市劳动局某某局长：该同志系我市自学成才的文艺专业技术人才，在转职录干等方面请予考虑。快到劳动局去吧。
　　
　　我旋风般地跑到了劳动局，找到了某某局长，说没了来意。局长对我说，首先要解决你的集体工转全民工的问题，然后才能解决你的调入问题。我说，那怎么办呢/？局长笑着说，你能怎么办？还是只能我们来办。他从办公桌里拿出我的材料，递给我，说，你先去把你的社保金交了吧。我一听就知道，我的问题解决了。我连忙接过局长递给我的材料，连声说谢谢局长，谢谢局长。他说，你不要谢我，还是谢谢蒋书记吧。
　　
　　事后有人问我，你是蒋书记的亲戚吗？我说，我家是湘潭的，蒋书记是汉寿的，怎么能亲的起来呢？我和蒋书记素昧平生，办我这件事，他未抽我一根烟，一口槟榔，连水都未喝一口呢。他深深地懂得文人的脆弱与无奈，他更知道文人的自尊与自爱。我后来得知，他以这样春雨润无声的方式不知帮助过多少如我一般的业余文人。